吁~
在太子府門前勒住韁繩,仇雲飛剛翻身下馬,旁邊仇懿便將個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小心翼翼的送到了眼前。
「怎麼,你們幾個不跟我進去?」
仇雲飛斜了他一眼,沒去解那包裹,反而冷笑道:「之前不是還說什麼職責所在,縱死也不敢退上半步麼?」
仇懿托舉着那裝了香爐的包裹,木然道:「太子府戒備森嚴,又有孫大人在裏面,想來定能護得衙內周全。」
呸!
說到底,還不是怕招惹到太子!
當然,他們這並也不是惜命,只是怕給給自己老子惹上麻煩罷了。
仇雲飛雖然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投過去兩道鄙夷的目光,然後將那香爐劈手奪過,大步流星的到了角門前。
「幹什麼的!」
守門的兩個龍禁衛小旗,也早就瞧見這幾個帶着兵刃的不速之客,因而沒等仇雲飛邁上台階,便按着腰刀搶先喝問了一聲。
仇雲飛腳步不停,一邊拾級而上,一邊朗聲道:「孫紹宗孫大人可在裏面?本官是順天府檢校仇雲飛,有要事要求見孫大人。」
只這一句話,對面兩個小旗就硬生生演了一場變臉。
初時聽見『順天府檢校』幾字,兩人都是一臉的不屑——小旗本身是正八品官身,又是在替太子守門,哪裏會將個不入流的小官放在眼裏?
然而仇雲飛三字一出,兩人卻頓時吃了一驚,即便沒瞧過『護官符』,又有哪個沒聽說過仇家小衙內的名頭?
而仇衙內被逼『從良』,去了順天府孫大人麾下當差,也是年初的勁爆新聞之一。
因而兩人稍一琢磨,就知道眼前這個必是正主無疑,於是忙堆起兩張阿諛的面孔,弓腰駝背道:「原來是小衙內當面,孫大人剛進去沒多一會兒,眼下想必正陪着太子殿下說話——這時節,咱們可不敢胡亂進去打擾,不如您先在門房裏稍候片刻,等孫大人出來……」
「囉嗦什麼!」
仇雲飛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呵斥道:「本官若是沒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兒,又怎麼會從北鎮撫司追到這太子府來?你等只管進去稟報便是!」
「這……」
兩個小旗頓時犯了難,要是仇雲飛大包大攬,加一句『出了事兒由我擔着』,兩人或許就硬着頭皮去通稟了。
偏偏仇雲飛並無這一句交代,只顧催着他們進去稟報。
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兩個小旗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忽然異口同聲的道:「那就勞煩衙內在此稍候,容我等去請王主簿出來答話。」
王德修眼下雖做了太子府的總管,可他不過是區區從七品人微言輕,又管束不到龍禁衛頭上,自然是最合適的替罪羊。
可王主簿到底也不是個傻子,知道太子急着召見孫紹宗,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哪敢胡亂過去打攪?
於是又一番你推我讓之後,這消息就稟報到了太子妃面前。
彼時太子妃正與衛氏對坐無言,尷尬的一塌糊塗,聽了這稟報,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多想,就向衛氏告了聲罪,匆匆的趕到了隔壁花廳。
「當時聽了戴公公這幾句話,當真把臣驚的毛骨悚然……」
剛到花廳門外,就聽裏面傳出了孫紹宗的聲音。
因聽着,似乎是在說進宮面聖的經過,太子妃心下一動,便悄悄揮退了身旁的侍女,在那門前側傾聽起來。
只聽太子慌張道:「這……這些事,怎得傳到戴伴伴那裏了?!這戴伴伴若是稟明了父皇,孤……孤可如何是好?!」
緊接着又是一陣急驚風似的腳步聲,顯然是太子慌亂之下,正在裏面來回踱着步子。
這時又聽孫紹宗道:「殿下,以戴公公之謹慎小心,若不得聖上授意,如何敢私下裏向臣透露這等消息?」
「什麼?!」
太子一聽這話,便在裏面直接嚷了起來,嗓音更是不自覺的發顫:「你……你是說,你那『盡孝、養勢』的主意,已經……已經傳到父皇耳中了?!」
直到此時,太子妃才曉得孫紹宗前面究竟說了些什麼,心下不由暗嘆了一聲。
前幾日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四個字,她一面欽服孫紹宗的真知灼見,一面卻也心驚於丈夫的粗疏——這等機密,怎敢讓下面的奴才知道?
當時太子妃就在府里下了封口令,可如今看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殿下勿憂。」
孫紹宗的聲音,仍是一貫的波瀾不驚:「聖上若真要降下雷霆之怒,也就用不着讓戴公公私下裏敲打臣了——想來聖上只是有些介懷,倒還不至於因此而厭棄殿下。」
廳中靜默了半晌,才又傳出太子的埋怨:「孤就說嘛,父皇向來聖明燭照,你耍的這些小把戲,又如何能瞞得過他老人家?」
這毫無擔當的言辭,莫說是孫紹宗了,就連太子妃都聽的心涼不已——前兩天還一口一個『吾之子房』的叫着,這稍一遇到挫折,竟立刻又換了副嘴臉。
更何況這事兒的起因,還是他自己不夠謹慎造成的?
不成!
若是再讓他這樣胡亂埋怨下去,萬一惹得孫大人心寒疏遠,以後還有誰敢投靠過來?
想到這裏,太子妃暗將滿口銀牙一咬,挑帘子進了花廳,口中道:「這事兒與孫大人無關,實是臣妾治家不嚴所致——若非府上奴才妄議此事,以致消息傳入宮中,又怎會累的孫大人受了驚嚇?」
說着,她便轉過身,鄭重的向孫紹宗告了聲罪:「妾身這裏先給孫大人陪個不是,萬望大人瞧在殿下面上,莫要跟我這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眼瞧着這端莊雍容的貴婦,在自己面前盈盈下拜,那精緻的眉眼間飽含歉意,卻又雜了三分的無可奈何,孫紹宗便又忍不住發出了那句嘆息——真是糟踐了啊!
這番話既挑明了責任出自太子府,與孫紹宗的謀劃並無干係,又默默替太子扛下了治家不嚴的罪過。
但凡知道好歹的,肯定要慶幸自己娶了位賢內助。
「原來消息是從你這裏走漏的!」
偏太子琢磨過味兒來,卻反倒有些惱羞成怒,在後面將袖子一甩,險些抽打在太子妃的弄臀上,口中更是恬不知恥的遷怒着:「因你這蠢婦,險些讓孤錯怪了孫愛卿。」
呵呵~
劉皇叔摔阿斗,那是真能收服人心。
可眼下這一出太子罵老婆的戲碼,卻只能進一步證明,他是個沒擔當、沒胸襟、外加沒種的三無廢柴!
說來也是倒霉,旁人穿越就算不爭霸天下笑傲群雄,起碼也要選個明君輔佐,自己可倒好,硬是攤上這麼塊下腳料。
孫紹宗心下腹誹着,卻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先閃身避開了太子妃的禮數,把手亂搖道:「當不得娘娘如此、當不得娘娘如此!只盼臣離京之後,娘娘能謹記今日之失,莫要再重蹈覆轍!須知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
「孫大人要離京?!」
「孫愛卿要離京?!」
孫紹宗難得掉幾句書袋,卻被這夫妻二人異口同聲的打斷了。
太子更是上前,一把扯住了孫紹宗的袖子,急道:「孤眼下正要借重愛卿,愛卿卻怎得反要棄我而去?!」
噫~
這一靠過來,孫紹宗就嗅到股濃濃的尿騷味兒,顯然太子這一激動就漏尿的老毛病,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多少改善。
強忍着沒有露出厭惡之色,孫紹宗哀聲道:「若是可行,臣自然也希望能常伴殿下左右,只是陛下召微臣見駕,顯然是對臣插手天家事有所不滿,臣若是繼續留在京城,怕是難逃陛下責難。」
「臣雖然死不足惜,可若因此使得朝中勛貴望而卻步,不敢再親近殿下,那『盡孝、養勢』之策豈不成了空談。」
太子聽了這話,又不覺詫異的張大了嘴,一時也忘了計較孫紹宗要離京的事兒,只遲疑道:「這『盡孝、養勢』之策,不是已經被……」
「陛下雖已知曉。」
孫紹宗肅然道:「可這番謀劃並不違逆君臣父子之道,反而有助於平復朝中局勢,陛下或許心存疑慮,現下卻未曾露出要阻止的意思——所以臣以為,殿下不妨先走一步看一步,只需謹慎行事、徐徐圖之便可。」
太子仍是遲疑:「可父皇既然存疑……」
「殿下。」
這時一旁的太子妃忍不住插口道:「事涉皇統之爭,豈能事事瞻前顧後?」
「什麼瞻前顧後,孤這是深思熟慮、是謹慎持重!」
聽這話里似乎有譏諷自己膽小之意,太子頓時惱羞成怒,先氣咻咻的反駁了一句,繼而轉身幾步搶到圓桌前,拍着桌子喝問道:「你不陪着那悍婦磨嘴皮子,卻跑來這裏添什麼亂?!」
嘖~
就這幾步走,那尿騷味兒便順勢散了滿屋子。
而聽他這一聲喝問,太子妃登時也記起了自己的來意,忙將仇雲飛在府門外求見的事情說了。
太子初時頗不以為意,待聽說是太尉仇英之子,卻登時來了精神,眼珠兒滴溜溜的轉了幾圈,吩咐道:「讓人將他請進來——今兒既然趕巧了,孤便親眼見識一下,孫愛卿是如何斷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