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中的激烈鏖戰並沒有出現。
甚至,昌邑、乘氏這個主戰場上,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過敵我各千人以上的肉搏戰鬥。
這一場戰爭只持續了六天,就以曹操主動撤退,渡過黃河,西入東郡而宣告結束。
如果從曹操的兵馬自乘氏撤出那一刻起,向後回顧,直到六天之前戰鬥開始的那一刻,或者說直到十二天前,孫堅兵至扶樂的消息傳到張邈耳中時那一刻,重新把這四天中,曹操、張邈、吳資與荀貞、孫堅、孫策之間所有的一切再細細觀看,就會察覺,曹操撤退、西入東郡的這個決定,既是萬般無奈的選擇,也是他果決一面的表現。
……
十二天前,上午。
陳留郡的郡治陳留縣內,郡府的大堂上。
張邈撫摸着鬍鬚,有些懷疑地把案上的軍報連着看了兩遍,隨後抬起頭來,問堂下之人,說道:「孫堅昨天率兵,到了扶樂?」
堂下之人是圉縣的主簿,神色惶恐地答道:「是。」
「軍報說里他帶到扶樂的兵馬足有萬眾?」
圉縣主簿答道:「是。」
張邈搖了搖頭,說道:「真是豈有此理!」
圉縣主簿茫然不知他是何意,大着膽子,問道:「敢問明公,什麼豈有此理?」
張邈顧看陪坐堂上的幾個府中大吏,分析說道:「孫堅才侵佔了河南尹,打下了河內半郡,河內張揚,雖敗而兵馬尚有不少;北有袁本初為他的後援。孫堅在這兩個地方,我聽說留下了頗多的精卒駐守。
「呂奉先北擊汝南,聲勢無前,豫、徐合力,也僅是能與他僵持而已,他如今佔據了汝水兩岸的十餘縣城,對平輿造成了很大的威脅;袁公路表呂奉先領汝南太守,在南陽頗給他糧秣、兵馬的補充。孫堅不可能不會在汝水北岸沿線陳列重兵,以防呂奉先突襲。
「想那孫堅,自竊豫州以今,征戰不斷,原有的舊部傷亡不小,便是在豫州募兵以補充,又何能於駐戍河內、汝水北岸之餘,猶有萬眾之多,提之而進屯扶樂?」
府吏中一人儀表堂堂,說道:「明公所言甚是。」瞧了圉縣主簿一眼,揣測言道,「想來定是圉縣令膽小如鼠,一聽孫堅親至扶樂,便聞風喪膽,遂連敵情都探查不明,胡亂上報。」
圉縣主簿認得此人,知他是陳留郡府的主簿,名叫圈文生,家乃陳留大族,本身稍有謀略,素得張邈的信愛,雖是畏他權勢,不敢與他頂嘴,但身為臣吏,聽到圈文生鄙夷自家的長吏,卻也不能不有所表態,否則,此事傳出,他以後在圉縣、在陳留的名聲,恐怕就要壞了,便說道:「聞得孫堅進駐扶樂之當時,鄙縣就派出了兩路斥候,潛入扶樂左近,細細打探。孫堅所帶之入駐扶樂的部曲,足有萬人之眾,確鑿無疑!」
圈文生壓根不信。
張邈也不相信。
張邈揮了揮手,叫這主簿退下。
等其出了堂外,張邈與圈文生等吏商議,說道:「孫堅不會無故進駐扶樂。方下荀鎮東與孟德正對壘於昌邑、乘氏,大戰一觸即發。孫堅於此時入駐扶樂,不會是為了別的緣故,只能是為了威脅我郡,以迫使我郡不能發兵,往助孟德。」
圈文生說道:「明公深識遠見,孫堅必為此意。荀貞與孫堅,久結盟好,今荀貞與曹公對陣,應是他懼怕明公會馳援曹公,故此請了孫堅,出兵扶樂,以作勢脅迫我郡。」頓了下,接着說道,「也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孫堅才虛張聲勢,號有萬人,不意圉縣令居然信之!」
張邈思忖稍頃,問諸吏,說道:「孫堅帶到扶樂的兵馬絕對不會有萬人之多,然此人驍勇,也不可輕視。瞧荀鎮東的架勢,他怕是將攻濟陰;濟陰一旦有事,我陳留東境不穩。我郡絕不可作壁上觀。孟
德日前遣陳宮又來,央我再發兵助他,我已應允。但孫堅於下忽到扶樂,該如何應對,卿等有何高見?」
圈文生說道:「此事易也!」
張邈問道:「卿有何策?」
圈文生說道:「料孫堅所帶的部曲,頂多兩三千人。明公擇一上將,統兵前去圉縣,憑城固守,使他不得前進,如此即可。」
張邈想了會兒,點頭說道:「有圉縣的城池為依仗,孫堅的兵馬若確然是只有兩三千人,那麼的確是可以將他抵擋在外的。」問圈文生,「卿以為,擇誰人領兵去圉縣為好?」
「公弟可也。」
「公弟」,說的是張邈的弟弟張超。張超近年來都從在張邈的身邊,為他輔助。
張邈接受了圈文生的建議。
次日,張超領命,引兵兩千出城。
張邈給他送行,執其手,說道:「孟高,孫堅雖悍,你我兄弟一心,亦無懼也。」
張超應道:「阿兄放心,孫堅兵子,輕躁無大謀,不足為慮。」
張超到了圉縣,多日無事,五天後,也就是荀貞與孫堅約定對曹操開戰的那一天,一道緊急的軍報,從圉縣北邊的亭舍送到了圉縣縣外的營中。
趕來稟報的是圉縣最北一個亭的亭長。
張超聽他匯報:「孫堅引兵出了扶樂,已經入了我縣!小人亭中的亭卒只有三四人,雖欲為公殺敵,奈何眾寡懸殊,只好棄亭而還,趕緊來給公報訊!」
這個亭長是個會說話的,什麼「欲為公殺敵」,說得挺好聽。
張超問他道:「孫堅部曲多少?」
這亭長答道:「小人遠遠觀之,只見塵土大作,瞧不清楚具體有多少人馬。」
張超心道:「『塵土大作』?我有一百個辦法,可以造成這種效果!越是如此,越可見孫堅部的兵馬必然不多。」不再問那亭長,打發了他下去。
張超擊鼓召將,不多時,其部下的曲軍侯、司馬等軍官絡繹來到。
張超把那亭長報上的情況轉述給大家,說完,說道:「孫堅已入我圉縣境,傳我軍令,兵士悉入城內,嚴守城防。」
諸軍官應諾。
張超點了兩個以勇悍出名的軍吏,說道:「你兩個從我出營,去探查敵情。」
被他點名的軍吏,其中一人問道:「公不是叫俺們入城守衛麼?怎麼又去探查敵情?」
「不把敵情探明,如何能夠妥守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孫子所教,汝不聞乎?」
那軍吏敬佩地說道:「公熟知兵法,真是厲害!我等不及。」
張超部的陳留兵士,帶上輜重,湧入城中,登城戍衛。
張超自引那兩個軍吏,與從騎十餘,南下探查孫堅部的具體情況。
出行未遠,當頭撞上了孫堅部的前鋒,約有百騎。那個來報訊的亭長所說之那句「奈何眾寡懸殊」,頓時迴蕩在了張超的耳邊。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張超絲毫不作猶豫,乾脆利索地帶着那兩個軍吏與從騎,折回了圉縣城內,不再提探查之事。
孫堅兵到圉縣城外。
張超臨城觀望,見孫堅部曲遠遠地築造營壘。
沒了「塵土大作」作為掩護,這時看去,清清楚楚地可以瞧個分明,孫堅的部眾哪裏有萬人?莫說萬人,便連兩三千人也無,只怕還不到千眾。
張超喜道:「果如我兄的判斷,孫堅的部眾真的沒有萬人!不對,我兄也沒判斷對,竟是只有不到千人。」
他尋思想道,「我部兵馬兩千,圉縣本有守卒千人,合攏一處,有三千步騎。是孫堅部的
三倍多。孫堅自恃驍勇,輕敵至此!我何不出城擊之,如能將之擊潰,焉不是大功一件?即使不能勝之,我後有圉城,亦可撤入城中,然後再做守御。」
想定,張超就對左右的軍吏說道:「孫堅部曲僅有不到千人,我城中守兵合計三千。我兵已遠多於他,其部且在築營。我軍若趁機進擊,打他個措手不及,何愁不勝?」
左右軍吏有支持的,有反對的。
張超是個有決斷的,厲聲說道:「怯懦不敢戰者,斬!」
張超是張邈的同產弟,殺幾個軍吏,那還不是輕輕鬆鬆?
軍吏們你瞧我,我看你,沒人敢在反對了。
兵貴神速,要打,就得立刻打,以免孫堅部的兵士築營成了,再打就不好打了。張超當即指派軍吏,留下了五百人看守城池,親自率領餘下的兩千五百人,打開城門,直向孫部撲去。
孫堅軍中。
孫堅倚着馬,坐在高地上,看到張超帶兵出城來攻,笑顧身邊的幾個軍官,說道:「兒輩中我計矣!」從容不迫,緩緩起身,牽馬下到地上,令道,「列陣!」
孫堅此次帶來攻圉縣的部隊,的確只有這不到千人,總共八百步卒,但這八百人,都是從他征戰已久的一流精銳。
軍令傳到,沒用多久,本在築營的兵士就丟下手上的活計,已然集合完畢,列成了方陣。
此時,張超的部隊急行,距離孫堅部只剩下了不到數百步的距離。
孫堅傳下軍令:「彼眾我寡,不可輕動。聽鼓聲為節。」
陣中響起戰鼓的聲音,八百步卒,按着鼓聲的節奏,每一聲鼓音,就前進一步。雖是敵人的兵力是孫部步卒的三倍還多,然而孫部的這八百步卒,其陣型卻是絲毫不亂,穩穩向前。
張超大喜,與從在身邊的幾個軍吏們說道:「孫堅當真驕橫!兵遠少於我,還敢接戰!諸君,若能生擒孫堅,不止汝輩立刻就能揚名天下,我兄也定有重賞!勉之!」
兩軍越來越近。
張超部先發弓矢,孫堅部前排的兵士舉盾牌以作遮擋。
兩軍的距離只有三百步了。
張超部的兵士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很快,兩軍的距離只剩下了兩百步。
孫堅仍沒有下達戰鬥的命令。
百步。
張超部的兵士加快了步伐,有些人小跑起來。
孫堅部的戰鼓聲依然充滿節奏。
八十步。
張超部的箭矢停了下來。
孫堅部的的兵士都可以看到對面陳留兵卒的面孔了,孫堅還是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五十步。
張超部的兵士發出了吶喊,許多人仗着矛、刀,奔跑起來。
孫堅仍然穩如泰山,無有軍令下達。
四十步、三十步。
二十步。
孫堅終於下達了命令,他簡短地說道:「進攻!」
鼓音立刻變得急促,孫部的兵士聞鼓音而同聲大喝:「殺!」
八百人發力前奔,與張超部的陳留兵卒瞬間相撞,一往無前,無不一當百。
孫堅部一通進戰的鼓聲未畢,陳留兵卒已經大潰。
張超驚駭,急約束部曲,欲圖回撤入圉縣城中,可是兵敗如山倒,又哪裏還能撤回?
孫堅部的兵士如狼逐羊,殺了個血流成河。城中萬萬沒有想到張超會敗,更是沒有想到他敗的會這麼快,沒有防備,被孫堅部的兵卒趁勢殺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