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世風質樸,重義輕死,不但士子,包括輕俠、尋常黔首在內,很多都是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圖報,鄭泰也是其中之一,他與荀貞壓根就不認識,勸動何進出手幫助荀貞之後,他也壓根沒想過把這件事告訴荀貞,因此,荀貞對此事不知。
荀貞雖不知此事,但在年底時,先後接到了袁紹、何顒陰修等人的回信,加上他此前陸續接到的曹操、王允、孔融、荀爽、皇甫嵩等人的回信,他本是略有些忐忑的心思便也就定下來了,有這麼多人答應相助他,如果他還被趙忠因為李鵠之事而治罪,那他也無話可說了。
李鵠的事能得到這樣的暫時解決,告一段落,說實話,荀貞也是暗地裏鬆了口氣,他不想這麼快就和趙家翻臉,一來準備不足,二來他也想這麼快就離開魏郡,踏上「逃亡」的道路,
他還想着能把魏郡治理得更好一點,治出個更好的成績,讓天下人知道他不只是一個能打仗的人,也是一個能治民的人,這樣,文武兼資,等到誅了趙氏,再加上他這個和閹黨勢不兩立、不畏強御的美名,將來亂世的時候收穫肯定會很大。
接到袁紹、何顒等人的回信後,又過了沒幾天,就是十二月二十九了。
二十九乃是小歲,這是一個重要的節日,許仲、江禽等人無論遠近,皆在這一天齊聚鄴縣太守府,拜賀荀貞。
荀貞簡單地辦了一個酒宴招待他們。
魏光和他的兩個兒子也參與了這次宴會。
說起魏光,趙然是鄴縣的地頭蛇,在鄴縣消息靈通,耳目眾多,儘管現在他躲到了城外的莊子裏,但就在魏光到鄴縣、當天去太守府的當晚,趙然就獲知了這件事。
畢竟魏光本是趙家門客,在趙家的地位當時還不低,趙家的人大多認識他,所以一見他去太守府見荀貞,便是再愚鈍之人也嗅出其中必有不尋常之處,魏光斷然不會無緣無故地來見荀貞,所以馬上就有人出城去縣外莊中將此事告與了趙然。
別人能看出這件事的不尋常處,趙然當然也能看出,而且因為事關己身,他更加敏感,聞知之後,驚怒交加。
荀貞先捕李鵠下獄,繼而召魏光進府,這是想幹什麼?
趙然不認為荀貞這是想對整個鄴縣趙家下手。
畢竟趙忠勢傾朝野,荀貞與之相比,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好有一比:蚍蜉撼大樹。
所以,也不止是趙然,任誰也想不到荀貞會敢與整個鄴縣趙家作對,別說趙然猜不到,便是袁紹等人也沒想到,他們只是看到了荀貞與趙氏似乎不對付,要知,許多士子、黨人都和趙忠這樣的宦官家族不對付,但不對付是一回事,下手誅滅整個鄴縣趙氏是另一回事。
既然荀貞不是想對趙家下手,那麼他召魏光入府,並且在當天就辟除魏光為郡曹史,這麼一一副籠絡的姿態,很顯然,極有可能是想對趙然下手了。
趙然既是驚怒,又是驚疑,他召來得力的門客,講了這件事,說道:「魏光本我門客,知我甚多事體,豫州兒召他入府,任以郡職,此必是為圖我!汝等有何以教我?」
一個門客說道:「早年魏光投到少君門下,少君待他極厚,賞賜甚豐,委以重用,他不知好歹,卻辭少君歸家,這倒也罷了,今日卻又投到豫州兒門下,實在在背主忘義!不可忍也。」
「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這個門客說道:「就像少君說的,魏光昔為少君門下親近之人,知少君甚多隱秘之事,今他投豫州兒,豫州兒也許真會不利於少君,當下之計,以在下看來,只有一個辦法!」
趙然急切地問道:「是何辦法?」
這個門客跪坐席上,伸手如刀,向下一劈,說道:「遣一死士,將此賊刺死!如此,豫州兒縱慾對付少君,也無計可施了也。」
趙然大喜,復轉遲疑,說道:「此條計策,豫州兒必也會想到,想來他對魏光的保護定會十分周到,恐怕刺之不易。」
另一個門客對剛才這個門客的獻策表示不屑,斜了眼他,對趙然說道:「少君所言極是。豫州兒素謹備,早前李驤之死,想來就是豫州兒下的手,他既然能刺死李驤,那麼他當然會想到少君可能會刺魏光,那麼他對魏光的保護肯定會十分謹慎,怕是刺之不易。一旦行刺失敗,暴露出來,反而加強了魏光叛少君之意,並空自落了把柄給豫州兒,得不償失。」
漢離上古未遠,有春秋戰國之遺風,敵對雙方之間互派刺客行刺之舉屢見不鮮,只本朝至今,死、傷在敵人或政敵所遣之刺客手下的,單只將軍、公卿就有好幾個,所以就像這個門客說的,別說荀貞的確曾派人刺死過李驤,就算荀貞沒幹過這件事,他也會注意對魏光的保護的。
趙然連連點頭,說道:「你說的很對,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以在下之見,與其刺殺,少君不如先派人暗下里與魏光接觸,如魏光這等市井之徒,無非待價而沽,少君只要開出合適的價錢,不愁他不會再轉投少君的門下。」
這卻是這個門客不了解魏光之為人,魏光若只是為了錢財,他也不會辭別趙然歸家了,他是一個雖然出身草莽,但卻好名、有志之人,所以他才會放棄在趙家的優厚待遇而歸還家鄉,寧願閒居家中,也不願再為趙家走狗,這個門客卻打算用錢把他收買回來,可謂是可笑之極。
趙然聽了之後,對這個門客的建議卻是極為欣賞,連連頷首,說道:「你說得不錯!你說的不錯!既然如此,就勞煩你一趟,私下裏去見見魏光。」
趙然卻也是可笑,魏光投到他門下多年,他對魏光的了解卻還不如只與魏光見了沒幾面的程嘉,也難怪他得不到魏光的效忠,如此無識人之明,落到今日的地步卻也是活該。
這第二個門客得了趙然的稱讚,喜形於色,頓了頓,欲言又止。
趙然說道:「你還有何話說?儘管說來!」
「是。其實以在下之愚見,少君似不必如此費工夫。」
「噢?」
「只需少君一封信去到京師,求得常侍的隻言片語,一個小小的豫州兒何足掛齒!」
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忠在京師欲治罪荀貞,但是被袁紹、何進、陰修等人合力阻攔之事現在還沒傳開,地方州郡尚不知曉,可趙然是趙忠的族人,卻是已知了此事,知道趙忠那邊阻力很大,指望趙忠在朝中治荀貞的罪,怕是難成了。聽了這個門客之話,他心道:「如能治了豫州兒的罪,我又何必如此驚亂!」大為不悅,哼了聲,站起身,拂袖而出。
留下幾個門客在室內,他們大眼瞪小眼,不知哪裏說錯了話,得罪了趙然,致使他生氣離去。在他們這些門客的眼中,趙忠是一棵無人能夠撼動的大樹,是一座高不可仰視的雄山,以他們想來,只要趙忠動動嘴,荀貞怕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卻是哪裏也想不到,因為牽涉到士族、外戚、宦官間的爭權奪利,加上荀貞本身的「雄厚」資本,不知不覺間,現如今的荀貞卻竟是連趙忠也無法能輕易收拾得了的了。
第二個門客得了趙然之令,自去尋見魏光,卻一連多天不得機會。
這有幾個緣故。
首先,魏光雖有吏舍住,但荀貞時不時地邀他入府中住,並且就算魏光歸吏舍中住,舍外的守衛也是極其森嚴,荀貞專令左伯侯等親自護衛魏光,鳥都飛不進去,況乎趙家之人來見了。
其次,魏光也不是不出行,他也出外,可每次出外,且不說左伯侯等前呼後擁地仔細護衛,便是程嘉、荀攸二人,也每次都會有一人相從在他的身邊,趙家之人壓根就沒機會去接近他。
連接近魏光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收買魏光了。
轉眼之間,新年來到,正旦過了,已是一月過去,將到二月了。
趙然每天都聽人來稟報,說魏光與荀攸、程嘉等來往密切,幾乎日日相見,並且荀貞還時不時地召見魏光,留他食宿,趙然知道程嘉、荀攸都是荀貞的心腹,他們天天見面肯定沒有好事兒,說不定魏光已經把他不法的隱秘之事都給抖露出去了,他坐立不安,天天召那個門客來見,卻是每次聽到的消息都是還沒能見到魏光,他不知發了多少怒火,卻也是無濟於事。
趙然派去收買魏光的這個門客沒能見到魏光,但此人的行蹤卻早被荀貞得知。
荀貞派去護衛魏光的人皆精明之人,趙家的這個門客常常徘徊出現在魏光住處或魏光出行時的近處,形跡可疑,早被人注意到了,稍一調查,即知此人是趙然的得力門客,當然會引起荀貞的注意。
荀貞笑對荀攸、程嘉說道:「這是趙然坐不住了,他家的這個門客天天在魏光左近轉悠,也不知是想行刺,還是想收買他?」
程嘉對趙家的情況較為了解,笑道:「趙家的這個門客,我略有所知,手無縛雞之力,乃是一個酸丁,又哪有能耐去行刺魏光?」
「這麼說,趙然是想收買魏光了。」
荀貞忖思片刻,叫人召來魏光,絲毫不加隱瞞,將此事坦誠地告訴了他,對他說道:「連月來,趙家一門客常跟從公之左右,以我度見,大約是奉趙然之命,想用錢財買公,如公願意再回趙家,我絕不阻攔。」
魏光豈會是此等人?他出身遊俠,遊俠講究的是言而有信,無信則不立,多少遊俠為了一諾而慷慨赴死?他當時說道:「光雖鄙人,也是讀過聖人之書的,孟子云:『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報之』,趙然蓄我如守門之犬,而明府以厚義待我,我寧為府君赴死,亦不為犬苟活!」
荀貞大喜。
一月過了,二月來到。
二月之時,聽說了一件事。
卻是滎陽賊亂。
早前荀攸從河內回來後,荀貞問他河內的人物、風土,他曾經說過河內的大賊眭固盤踞山野,為患郡縣,地方不能治,而到了現在,終於賊亂起來。
滎陽離洛陽不遠,位處京畿,這裏賊亂一起,洛陽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