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林靠近旁邊泥土道路的地方,有幾處土坑,那是村里人挖土墊院子留下來的,土坑旁的空地上,橫着幾摞樓板,多半是附近誰家預備蓋房子的,有的堆疊有近人高,有的多半是取用過,只疊放了幾塊,高度剛剛過膝。
林軒就拉着姜淺予走到了樓板前,輕輕吹掉上面的兩片落葉,又拿了張紙巾鋪上,自己坐在旁邊,隨後朝姜淺予指了指紙巾墊着的地方,見她明媚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失笑道:「誰讓你穿着條白色褲子,要是不墊着,待會兒站起來,保管一屁股都是印。」
姜淺予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然後把紙巾往後挪了挪,抱着膝蓋坐在他身旁,望着西方漸漸垂落的金紅色夕陽,板着臉道:「說吧,人家到底跟你到底是指腹為婚還是青梅竹馬?」
林軒轉頭看着他,目光含笑,「你覺得是哪個?」
小妮子咬住嘴唇,橫了他一眼,眸光流轉,嬌媚橫生,「我覺得兩個都是。」
林軒伸手捏了捏她滑嫩臉頰,笑道:「先把照片發給我。」
姜淺予扭過頭裝沒聽到。
林軒就自己只好伸手去拿,小妮子今天裝扮偏於清新休閒,下身穿着的七分褲也是偏於休閒運動風格的,修身卻不緊身,手機就被她放在褲兜里的,林軒很不見外地就拉開她褲腿上的拉鏈。
猝然受襲的小妮子多半以為這個混蛋要摸自己,被嚇了一跳,轉身就是一巴掌,「啪」地一聲打在林軒手背上,沒想到她會這麼大反應的林軒沒來得及防範,手指頭就直接撞在了樓板上。
這種鋼筋混凝土的樓板表面堅硬粗糙,很容易劃傷,林軒只覺手指一陣劇痛,隨後就是一陣溫熱,目光看去時,就看到有殷紅的血跡冒了出來。
以為這傢伙光天化日就敢動手動腳的姜淺予臉頰火燙,睜着明媚大眼,又羞又氣地瞪着他,接着見他眉頭緊皺,有痛楚神色,就忙也低頭看去,「啊」的一聲,忙就抓着他手掌,下意識想去觸碰又不敢碰,抬頭看着他,表情又是自責又是心疼,眼睛眨動的時候,似乎都有水霧了,「疼不疼啊?」
林軒也在盯着她,卻反問了個完全無關的問題:「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
小妮子眨着大眼,表情有些懵,完全不懂這跟疼不疼有什麼關係。
林軒笑意寵溺,自問自答:「明明受傷的是自己,結果心疼的還是自己。」
姜淺予咬着嘴唇瞪他一眼,半羞半嗔,卻遮掩不住嘴角笑意眼底甜蜜,語氣嬌嗔:「都流血了,還在這胡說八道!」
臉頰紅透的她忙低頭伸手去拿他褲兜里的紙巾,林軒就側了側身,方便她把放在右邊褲兜里的紙巾拿出來,盯着她精緻脫俗的臉龐,帶着些許笑意道:「沒事,早晚會還回來的。」
剛剛抽出一張紙巾的小妮子一邊去給他擦手指上的血跡,一邊抬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林軒咳嗽一聲,低頭看自己受傷的手指,道:「就破了點皮,沒什麼大事,等會兒結痂就好了。」
還沒明白那句低俗調侃的姜淺予盯着他手指上的傷口,把紙巾疊成一塊繼續去擦滲出來的殷紅鮮血,林軒失笑道:「你這樣總是把血擦掉,怎麼結痂啊?放一會兒就好了,不礙事。」
姜淺予憂心忡忡地道:「要不要處理一下啊?」
「沒事。」
林軒吐出一口氣,望着夕陽垂落,被晚霞染紅的西北方向,道:「看到那條路了嗎?」
姜淺予聞言,把目光從他手指上收回來,順着他目光望去,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低頭繼續盯着他手指傷口,還在有鮮血滲出來,沒當血一多了些,她就用紙團小心地擦去。
林軒輕聲道:「沿着這條路,就能找到我媽。」
正在用紙團擦拭血跡的姜淺予動作僵在那,然後重新抬頭,先看了眼林軒,隨後再次望向他正看着的方向。
一陣晚風吹過,近人高的玉米秧寬大長葉隨風搖擺,隱約有「嘩嘩」的響動傳來,目光越過那片綠色海洋,更遠處樹影參差,能模糊看到村落房屋。
「不是那裏,有十多里路呢。」
林軒好似明白她心裏想法,轉頭朝她笑了笑,「目力難及的遠方……當然,現在看起來也沒多遠,十多里路而已,走路一個小時,騎車半小時,開車十分鐘。」
他重新望向夕陽下的遠方,「但我小時候,每次坐在這邊的時候,都覺得像是隔着天涯。」
姜淺予沒有作聲,只是伸出一隻手,拉起了他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然後輕輕握住。
「他們離婚的時候,我才五歲,什麼都不懂的年紀,許多事情也都不記得,只記得媽媽每天在家,爸爸很少在家待着,我也不希望他在家,因為他在家的時候,要麼在喝酒,要麼在吵架,要么喝醉了吵架,喝酒會吵,打牌會吵,輸錢會吵,借錢會吵,沒錢也會吵,吵着賭錢,吵着離婚,吵着孩子,有時候還會動手。」
姜淺予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林軒聲音很輕,輕的像是飄來的,不像是說出來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那個方向。
「有時候吵完架,第二天早上媽媽就會賭氣不起床,爸爸就會脾氣很好地做早飯,哄我吃飯,還會給我一些錢買糖,那種風雨過後的溫馨,會讓我覺得以後都會這樣,也希望能一直這樣,安靜,溫暖,美好。」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有時候吵得厲害了,媽媽就會帶着我去姥姥家住,當然有的時候也會丟下我,所以有時候一覺睡醒,或者是其他什麼情況下,總之就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就找不到媽媽了。」
「我就一個人在家哭。」
「基本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有時候會被爸爸喊醒,有時候醒了家裏還是沒人,就繼續哭,哭餓了就自己去找吃的,找不到繼續哭,哭累了再繼續睡……」
林軒說着說着,自己笑起來,隨後聽到抽鼻子的聲音,於是轉過頭,就見小妮子淚眼朦朧地望着他,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心疼,伸手擦去姜淺予臉上淚水,「都過去的事情了,哭什麼啊?而且那時候小不點一個,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憐的。」
姜淺予不說話,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林軒嘆了口氣,輕輕把她拉過來,輕輕抱住。
小妮子也不反抗,就任她抱着,把臉上的淚水往他身上蹭,好容易止住眼淚,又蹭了兩下,這才推開他,水霧氤氳的眸子盯着他,看着嬌嬌柔柔的樣子,讓人心疼,帶着鼻音輕聲問道:「後來呢?」
林軒看了眼自己T恤,無奈搖搖頭,然後才繼續道:「小時候一直以為我媽丟下我一個人去姥姥家了,後來長大後才明白,她是離家出走了,想一個人出外面,離開這個地方,只不過都沒能走掉,好幾次,都被老爸給追了回來,回家後什麼也不說,就抱着我哭。」
「當然,她最後還是走了。」
林軒坐在那兒愣了幾秒鐘,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輕聲道:「那時候應該剛到夏天沒多久吧,那段時間他們兩個吵得很厲害,接着不知道因為什麼,忽然就不吵了,我以為沒事了,還很開心,結果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我犯困睡覺,她就跟以前一樣哄着我,然後我睡着了,再醒過來,家裏就沒人了。」
「我以為爸爸很快會把她找回來的,但是沒有。」
長久的沉默後,林軒吸了一口氣,「她再也沒回來過。」
低頭再去看姜淺予,她又在哭。
不說話,也不出聲,就盯着他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林軒指了指自己胸膛,然後伸手把她攬到懷裏,「別客氣,借你擦擦。」
「討厭!」
破涕為笑的小妮子伸手打了他一下,伏在他懷裏,就繼續在他身上蹭啊蹭,把眼淚都蹭到他衣服上,然後就保持着這個姿勢,臉頰貼在他胸前,柔聲問:「那你怪,怪……她嗎?」
林軒望着垂落的夕陽,嘆了口氣,怔了一會兒,才道:「小時候恨她,長大後恨我爸,後來就誰也不恨了,努力讓我爸過得好一點,也希望她能過的好一點。」
乖巧任他抱着的姜淺予推開他,精緻脫俗的臉頰白嫩如初,卻多少有些哭過的痕跡,如雨後海棠,惹人憐愛,她微微有些疑惑地樣子,望着林軒道:「後來?」
自知失言的林軒笑道:「就是現在。」
姜淺予點點頭,目光飛快地朝四周看了看,拉開一些距離坐好,見林軒還在盯着她,紅着臉瞪他,作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警告道:「我是怕你難過,才讓你抱,抱……抱一下,你不要覺得以後就可以隨隨便便……隨隨便便……就可以動,動……」
她有些羞,結結巴巴地半晌,明明是警告,卻反而像是解釋一樣,支支吾吾的,最後多半自己也覺得這樣太沒威懾力,於是瞪着眼睛兇巴巴地道:「總之你心裏明白的!」
林軒忍不住失笑,認真點頭道:「明白。」
他這樣一笑,小妮子就更羞了,明顯覺得他不懷好意,有些惱羞成怒地伸手掐他,氣道:「你明白什麼呀?」
林軒笑道:「明白你說的意思啊。」
「什麼意思?」
「就是你剛剛說的意思啊。」
姜淺予臉頰更紅,開始兩隻手掐他,「你說清楚!你……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不不不是,你到底以為我說的……不不也不是,你到底……」
她又羞又急,結果繞着彎兒說話反倒把自己給繞暈了,林軒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妮子瞧着更羞更氣,就握着拳頭錘他,「你還笑?你笑什麼笑?臭不要臉,你再笑我真打你啊!你再笑?你還笑?啊啊啊……不准笑!林軒聽到沒有啊你,不許笑不許笑不許笑不許笑!」
「哈哈哈……」
林軒原本滿腹惆悵,被她一番鬧得實在是忍俊不禁,笑個沒完,姜淺予最後被氣得直接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才疼得他「啊啊」叫着求饒。
獲得了最終勝利的小妮子這才很傲嬌的樣子罷手,林軒抬起手臂,被小妮子咬過後留下的口水在夕陽下晶晶閃亮,他望着姜淺予,作勢要低頭。
姜淺予騰地臉頰紅透,「啊」地叫了一聲,就忙抓着他手臂把上面口水抹掉,然後一邊再把沾着自己口水的手掌在他身上亂抹,一邊嫌棄地啐道:「噁心!變態!不要臉!臭不要臉!」
林軒無奈道:「把自己口水往我身上抹的人是你,舔的我一身口水的也是你,怎麼就成我變態了?」
姜淺予「呀」一聲,又伸手掐他,咬牙切齒地道:「誰舔……惡不噁心啊你,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啊,變態!」
「嘶……好啦好啦,別鬧了,別鬧了。」
林軒手指有傷,沒法有效地防守,小妮子羞極了又真掐,只好再次求饒,「我舔的,我舔的你,行了吧……啊!輕點輕點……」
捏住他一塊軟肉調頻的小妮子滿臉通紅,兇巴巴地盯着他問:「你再說啊?你再說啊?誰舔的誰?」
「你舔……啊!不是不是,我舔的你……啊!不是不是不是,誰也沒舔!誰都沒舔誰……這樣行了吧?」
姜淺予這才紅着臉鬆開他,隨後又輕輕踢了他一下,兀自還有些氣惱的樣子,「你還沒說跟那個女孩到底什麼關係呢?」
林軒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才道:「沒什麼關係。」
「那她見到你怎麼這麼開心?」姜淺予睜着明媚大眼瞪他,一副你敢說謊我就敢再掐你的兇巴巴模樣。
「可能是聽的多了,就比較感興趣吧。」
姜淺予狐疑地眨眨眼,「什麼意思?」
林軒嘆了一口氣,「從我五歲那年,爸媽離婚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我媽,也沒再聽說過她的任何消息,但……」
他遲疑了一下,又望向夕陽染紅的遠空,「那個嬸嬸,跟我媽還有聯繫,也一直在幫她關注着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