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重重吼了一聲「是」,便率眾朝門口走,可一行人還未走到屋外,卻聽到了程牧游的聲音。
「慢着,史今,這張床的床腳怎麼在滲血呢?」
史今吃了一驚,連忙回頭,朝那張靠着牆的大床走去,可他在四周轉了幾圈,終於還是砸吧了一下嘴巴,猶疑着衝程牧遊說道,「大人,這哪裏有血,莫不是大人看走眼了吧?」
程牧游還是盯着床頭不動,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極輕的話,「史今,讓他們先去找人,你去看看這床下有什麼。」
史今雖然不解,卻仍按他的吩咐走到床邊,用力將那張精雕細琢的木製大床搬起來,俯身朝裏面觀望。
「大人,這下面這下面的地磚好像是被重新砌過了,您等等,我把它撬開」
磚塊被一塊塊挖了出來,史今忽然倒抽一口涼氣,高聲道,「大人,這下面果然埋着東西」
當那個破舊的木箱被擱在面前的地板上時,程牧游耳邊又傳來了一絲壓抑的低咽,這聲音很熟悉,不過史今卻聽不見,只自顧自地打量着那隻箱子,口中疑惑道,「把這東西砌在地下,難道這董宗源竟然偷偷存着私房錢不成?」
程牧游還是靜默不言,他抽出長劍,一把插進木箱的縫隙中,「嘩啦」一下將箱蓋掀開。
一股摻雜着腐味的腥氣撲了出來,把史今嗆得捏着鼻子朝後退了兩步,可是,在看到箱中那個血淋淋的尚未閉上眼睛的頭顱時,他緩緩放下了手,呆了半晌,才從嘴裏憋出幾個字,「這個女人把把自己的丈夫藏在床下了」
雪越下越大,虞山村的山岡、樹林、房屋,都被大雪壓在下面,白茫茫一片。高高低低的樹枝上,托着大朵大朵的雪團,風一吹,便落到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好像輕輕的腳步聲。
這聲音引得程牧游不斷地回頭張望,連續扭了幾次頭之後,連他都覺得自己過於小心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是一個獨身女人罷了,怎會讓你忌憚至此,你何時變得這麼膽小了?」
這麼想着,他便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可是每當身後有異動時,卻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確認無人之後,才敢放心地繼續前進。
雪花夾雜在冷風中,在他眼前肆虐飛舞,遮擋住他的視線。程牧游緊握在手中的火摺子幾次三番被狂風吹滅,所以他乾脆棄之不用,將之丟在地上,迎着漫天風雪艱難地朝前走,一邊走一邊還四處觀望,希望能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冷不丁的,一根承受不住重壓的枝條從天落下,整個砸在程牧游的身上,給他蓋上了厚厚一層雪衣。
他唬了一跳,在發現那不過是一根枝丫時,忙伸手把臉上頭上的雪拍掉,又抖了抖袖子,將身上的雪全部震掉。
可是整理乾淨後剛一抬頭,便看到一個花不溜秋的人影從不遠處一閃而過,一下子便隱沒在大雪中,不見了。
程牧游沖那人怒斥了一聲,將長劍握在手上,快速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好在他人雖然不見了,腳印卻留在厚厚的積雪上,所以他順着那些深深的印子,朝前跑了約摸有半盞茶的功夫,終於在一株高大的老松前面,站住不動了。
腳印消失了,就在這株松樹下面,他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就只有這株如青塔一般的參天大樹,它蒼翠挺拔,雖然樹冠上面壓了重重的積雪,卻仍然生機勃勃,看不出半點凋敗之色。
可是程牧游卻無心欣賞美景,現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都被熱血漲得要爆開了,在身體裏突突地跳動着。
那是復仇的熱血,它似一杯酒,味美卻含着劇毒,把他的腦子熏得有些眩暈。
他盯着那株大樹,手裏緊緊攥着劍柄,一步步朝它靠近,靴子踩在雪地上,每發出一聲輕響都能將他驚出一身冷汗。
「呵呵」
樹後面忽然傳來一陣笑,笑聲很輕,被風撕扯地四分五裂,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可是程牧游卻腳步一滯,認出了那個聲音。
與此同時,樹後慢慢探出半個人影:董夫人,不,或許叫她藤壺更加合適,她穿着一件油亮發光的貂絨襖子,兩手扶着樹幹,上半身從樹後面探出,沖他溫柔一笑,輕聲說道,「大人,幾日不見,您倒是消瘦了不少。聽說,您已經找到蔣姑娘的屍首了,看大人這模樣,現在應該是悲痛欲絕了吧。其實我不想殺她的,這麼個美人兒,殺了她我也於心不忍,可誰讓大人多管閒事,步步緊逼,藤壺也只好勉為其難了。不過大人放心,蔣姑娘死時,並未受多大罪,因為我一刀子下去,便將她的後心扎穿了,她甚至連叫都沒叫出一聲,就那麼去了。」
「大人,您怎麼了,您的臉好紅,是生氣了嗎?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我嗎?可惜您是官,我是民,大人就算想殺我,恐怕也得顧慮自己的身份。」
程牧游看着前面那個女子,她雖然削肩細腰,弱不禁風,可是身體裏卻蘊含着一股狠勁兒,尤其是她的眼睛,那麼冷,像堆滿了積雪,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仿佛被她的目光錐痛了。
怪不得那朱公子要將她轉手於他人,有這樣一個人夜夜陪在身旁,恐怕是無法安枕而眠的吧。
念及此處,程牧游輕輕抬起嘴角,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你想故意激怒我,讓我將你斬殺於此?不過你打錯了算盤,我不會在這裏殺了你,我會將你繩之於法,將你的罪行昭告天下。」
說完,他便朝那株雪松走去,可是剛走出幾步,卻腳下一空,重重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