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把被子蓋在迅兒身上,他轉頭看着一臉擔憂的蔣惜惜,輕聲安慰道,「一切安好,只是睡着了。」
蔣惜惜輕吁了口氣,跟在程牧游身後出了內室,她猶豫了一下,卻仍將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的倒了出來,「大人,你真的不覺得那個晏娘可疑嗎?世界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她恰好租住在府衙旁,又恰好遇到迅兒,偏還恰好讓我們看到她救了迅兒回來。還有,她一個年輕女人,形單影隻的來到新安城開繡莊,身世背景根本無人知曉,這本身也已是一個疑點了。」
程牧游淡淡的掃了蔣惜惜一眼,「你覺得她有所圖?一個繡娘帶着個未成年的夥計?」
蔣惜惜低下頭,「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您應該多留個心思,以後和他們少接觸為是。」
程牧游的臉色緩和下來,嘴角卻仍繃的緊緊的,他輕聲說道,「既然迅兒沒事,那我們還是多關注關注近來的疫情吧,已經死了十幾個孩子了,可是病因卻到現在都沒有查探清楚,太醫院的御醫何時能到?」
「按說明天就可以趕到新安城了,可是來的路上遇到黃河發水,所以給耽擱了。」
程牧游眉頭緊皺,「看來我得親自去看一下了。」
蔣惜惜大驚,「大人,您不顧着自己,也得顧着迅兒吧,那病擴散性極強,萬一要是染給了孩子,可怎麼辦呢?」
「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明天你就讓奶娘帶迅兒到老房去住,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再讓他回來。」說完這句話,他便快步朝前堂走去,清雋的背影漸漸的被夜色吞沒。
右耳如同一陣旋風,在屋裏屋外檐上檐下飛快的滾過,將那些蛛絲亂瓦一一掃落在下來,堆聚在院中央。遠遠望去,他仿佛多長出了幾條膀子,再加上月光將他的一身銀毛照的閃閃發亮,讓人覺得怪異又有趣。
「可算是忙完了。」右耳把最後一堆垃圾掃出大門,然後喘着粗氣回到院子,他看見晏娘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隻精緻的玉石製成的酒杯,正坐在院中央對着月亮發呆,淡青色的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清冷而孤寂。
「你倒是愜意。」右耳沖她走過去,長長的尾巴在她面前掃起一陣薄土以示抗議。
晏娘抬手在鼻子面前揮了揮,狠狠的白了那隻猴子一眼,「好好的興致就被你給破壞掉了。」
「什麼興不興致的,連個陪酒的人都沒有。」右耳邊說邊重新化為人形,在晏娘腳邊坐下。
晏娘被他當頭潑了一桶冷水,剛想罵回去,卻聽得後院的廂房傳來一聲細細的嘆息,她扭頭看了一眼,眉尖略略一挑,幽幽的說道:「我本想饒你一命的,可為什麼偏要自尋死路。」
說完,她便站起身朝廂房走去,在離房門幾尺遠的時候停了下來,靜靜的注視着這間籠罩在樹影之下的破舊木房。過了不大會兒功夫,那廂房的木門突然發出「吱呀」一聲響動,竟自己慢慢的打開了。
一雙枯枝般的手扶着門框一點一點的向上爬着,這雙手的指甲,有幾隻已經脫落不見了,剩下的指甲上,隱約可見斑駁的丹蔻。手的後面,是兩截蒼白的手臂,可是那手臂上的肉像是被什麼東西削掉了似的,露出裏面森森的白骨。
晏娘嘆了口氣,「死的這麼慘,也怪不得你這麼執着,可是這世間之事終難圓滿,你我,眾生,都敵不過際遇無常,何不乾脆就此放下,哪怕是做個孤魂野鬼遊蕩人間,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可她一番勸解過後,那女鬼卻絲毫沒有退意,她又朝前走了兩步,將整個身子暴露在月光下面。她渾身赤裸,從頭到腳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兩個碗口大小的坑,而那張滿是血跡的臉蛋,雖然隱約可辨別出其生前清秀的容貌,只剩下一排乾枯的牙齒,對比之下,更是讓人心裏發酸。
「凌遲。」晏娘腦子裏一下子就蹦出了這兩個字,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否定掉了,不,不是凌遲,這個酷刑早已被廢黜了多年,所以她身上的傷絕不可能是公家所為,那麼,又會是什麼人對她做出了如此違背倫常的惡行呢?
好像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那女鬼突然將一樣事物扔到門前,晏娘彎腰將那東西撿起,發現竟是一塊令牌,她用手撫摸着上面刻的幾個字,臉上漸漸堆起一個冷笑。
「你的仇交給我吧。」晏娘眼皮一抬,只聽倏地一聲,一個手帕似的方巾衝着女鬼的方向飛去,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只一會兒功夫,那女鬼就消失不見了,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多了一隻鼓鼓囊囊的香包。
晏娘上前把香包撿起來,握在手裏朝剛才坐的那塊石墩子走去。右耳還攤在石墩旁邊,拿着那隻酒杯把玩,見晏娘拿着香包走來,才探過頭來問了一句,「怎麼突然管起閒事來了?」
晏娘從他手裏搶過杯子,嘟囔了一句,「不閒,沒你做的菜咸。」
右耳被她頂的氣急,他從石墩上跳起,剛想辯上幾句,懷裏卻突然被塞進了兩隻香包,晏娘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收好了,丟了的話,我就拿你做猴頭煲。」她說完,就自顧自走進屋子,絲毫不去理會右耳在身後大呼小叫的抱怨。
「爹,爹。」屋裏傳出幾聲稚嫩的呼喊,聽到這個聲音,蔣惜惜趕緊推開門走進去,她撲到還在揉着眼睛的迅兒身邊,一把將他攬在懷裏,「迅兒,你醒了,餓不餓,姐姐給你把飯端過來。」
「惜姐姐,」迅兒睜着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望着蔣惜惜,「風箏呢?風箏去哪兒了?」
「風箏?什麼風箏?」
「黑色的,好大的一隻,就像老鷹一樣漂亮,迅兒追啊追,但是一直也沒有追上。」
蔣惜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迅兒,你是跟着風箏跑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