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失蹤後我的父母終日鬱鬱寡歡,尤其是母親,她被折磨的日漸消瘦,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致,每天都坐在院門前,望着前面一望無際的麥田發呆。
我心裏很愧疚,總覺得弟弟的失蹤和我不無關係,於是,只要空閒下來,就坐在院門口陪着母親。
有一日,我實在忍不住,便問她是否恨我,因為若不是我的疏忽,弟弟可能就不會走丟。
令我沒想到的是,母親非但沒有責怪我,反倒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她指着此起彼伏的麥浪,平靜的說道:「小非,你弟弟他並沒有走啊,這幾日我都看到他在向我招手,還喚我的名字。」
她的話讓我心裏猛一激靈,我站直身子,朝麥田深處望,金黃色的麥子正隨風起伏,像一隻只擺動的手臂。剛鬆了口氣,想重新坐下,卻冷不丁的看到了一樣東西,它就在麥田的中央,和麥子一樣迎風招展,若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
那是一隻胳膊,粗壯有力,手指骨節分明,它正衝着母親的方向,輕輕的揮舞,似乎在召喚她過去。
「這不是小非,娘,快跟我回屋。」我嚇得渾身的血都冰了,拉着母親就朝院子中走,她沒掙扎也沒說話,只衝我幽幽一笑,便隨我回到房中。
那天晚上,我左思右想,始終覺得這件事不對勁,於是悄悄的起了床,來到院中想將門拴好,剛合上門準備重新回到屋中,卻聽到了「篤篤」的拍門聲。
很輕,斷斷續續的,一聲落了,過很久才會再響起一聲。
透過門縫,我又看到了那隻胳膊,對,只是一隻胳膊,沒有身體支撐,它懸在半空,指節蜷曲,在門板上輕輕的敲着,一下,又一下。
過了一會兒,外面突然傳進來弟弟的聲音:「哥,開門,我是小然,讓我進去,我要回家,要回家。」
雖然聲音很像,但我知道那是捏着嗓子裝出來的,它不是我弟弟,小然的胳膊嫩白細緻,汗毛稀疏,門外那條粗壯的胳膊怎麼會是他。
我嚇得退回屋內,將屋門死死鎖上,自己則蜷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不再響起,我也沒有在聽到那個怪異的聲音。
可是第二天,母親還是不見了,我和爹在地里幹活,就那麼一回頭的功夫,原本還坐在門口的母親就失去了蹤影,和我的弟弟一樣,從此再未出現過。
打這以後,村裏的人開始接二連三的失蹤,不到半月時間,竟然不見了四五十人之多。
怪的是,這些人失蹤前,都說過曾見到一條胳膊,那胳膊呼喚着他們,將他們引向一個未知之地。
我常常在想,那條胳膊到底是什麼?是勾人魂魄的精怪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為什麼它帶走了母親,帶走了弟弟,還有那四五十人?
有一天,我終於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也徹底參透了這些失蹤的人之間的關係,他們的家人,都曾患過病,也都曾到孫懷瑾那裏治病。想到這裏,我激動的不能自己,沒錯,怪不得那條胳膊我總覺的面熟,我曾無數次看到它卡住那些病的奄奄一息的人們的咽喉,將黑沙從病人的身體裏面擠壓出去。
我強忍住心裏的激動,想將這個發現告訴在屋裏喝悶酒的父親,可就在這時,腦子中閃過一道白光,我突然間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我自己,不也是病人的親屬嗎?為何它不將我也帶走呢?
正思量着,手心裏突然一涼,我的手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死死的抓住了,慢慢的扭過頭,我看到了一隻胳膊,就是那隻時不時出現在我的夢境中的胳膊,那隻抓走了母親和弟弟的胳膊。
現如今,它拖住了我,將我扯向門外。
我拼命的呼救,希望父親能聽見,能來救我,可是屋內的那個身影搖搖晃晃了幾下,頭一歪,栽到桌子上,一動不動了。
心裏被絕望和恐懼填滿,我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沿着沒有人的鄉村小道,慢慢的朝前走,翻過幾個山頭,來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谷中。
山谷裏面濃霧繚繞,濕冷的空氣貼着我的身體悠悠飄過,像是一條條毒蛇擦身而過。再往裏走,濃霧越來越薄,口鼻間卻多了一絲難聞的氣味兒,酸臭不堪,像是肉放壞了的味道。
透過薄霧,我看到正對面有一個山洞,裏面隱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像一座小山包。
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已經猜到了那堆的高高的像小山似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因為我看到了洞邊的一隻鞋子,小小的,鞋底納的很厚,針腳細密,這是母親給弟弟做的,一針一線中都縫上了她對弟弟濃濃的愛。
緊握着我的大手終於鬆開了,它悠悠飄向洞口,衝着裏面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飄過去,那是它的主人,他曾用這隻手救人無數,現在,也用它取走了更多人的性命。
我咬住自己的食指,拼命的忍住哭聲,我不能哭,他殺了我的弟弟和母親,我雖不能為他倆報仇,至少還能在仇人面前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孫懷瑾朝我走過來,他的眼睛還是老樣子,清澈純淨,像個孩童。可是,我卻能看到他隱藏在眼裏的那深不見底的寒冷和貪婪,他沖我抬起胳膊,「好孩子,別怕,你是最後一個了,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看着他的右手,那隻蒼老的大手上,青筋虬曲,指節凸起,指甲裏面嵌着黑紅色的血垢,散發出陣陣腐臭的氣息。
他毫不憐憫,對準了我的喉嚨,五指一收,直衝着我抓了過來。
「後來呢?是誰救了你?」程牧游看着他脖子上那條細細的抓痕,輕輕的問出了這句話。
老頭兒抬起頭,神色迷茫且痛苦,「是個藍袍老道,他脖頸上纏着一條疤,粗的像根麻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