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十日,京中果有童謠流傳。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芒;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
廣為流傳,一時成風。凡路邊童子,皆誦此謠。
遂被侍御史,風聞奏事,上奏朝堂。
凡有童諺興起,必被視作上天「以兒語相告」。少帝不敢怠慢,遂問太傅楊彪,童諺何解?
楊彪答曰:「臣竊以為。此童諺,分上下兩句。上句所言,乃陛下為張讓所劫,後安然回宮之事。」
少帝輕輕頷首:「此句已應驗。下句又當如何?」
楊彪又道:「『燕南垂,趙北際』,乃薊國地。『中央不合大如礪』,或言洛陽紛亂。」
少帝輕輕頷首:「地大如礪,言指洛陽『宅茲中國』。於大漢而言,不過磨刀石大小(言指巴掌大小)。」
「『惟有此中可避世』又作何解?」少帝遂問出關鍵。
楊彪答曰:「此處有歧義。若分上下句而言,能避世之地,乃是薊國。然若依前後對應,宅茲中國,方可辟禍。」
少帝言道:「童諺之意,或北赴薊國,或固守洛陽。朕,方能得安。」
楊彪答曰:「許,正是如此。然,童諺初興時,多晦澀難懂。唯有事後,方可窺破。陛下無需過於介懷。」
少帝嘆道:「薊王身中奇術,沉睡不醒。今董驃騎並何車騎,把持朝堂。每見群臣,唇槍舌劍,爭論不休。朕,好生厭倦。先前拜讀薊少師崔寔《政論》,有語曰:『今典州郡者,自違詔書,縱意廢舍,終無悛意。故,里語日:州郡記,如霹靂;得詔書,但掛壁。』此諺,還是桓帝年間舊事。如今,朝政日非,州郡更視朝廷詔命如無物。皆遵州牧、太守之命。是與不是?」少帝言指「廢史立牧」。
「陛下所思,乃我朝頑疾。」楊彪斟酌答曰:「非一日之功。」
少帝忽問:「薊王如何施為?」
楊彪答曰:「薊國千里國土,多是一片白澤。薊王大興圩田,遂成今日氣象。」
「正因別無寸土,故無豪右掣肘。」少帝一語中的:「薊王令行禁止,便宜行事。吸納流民,向化蠻夷。鑄山煮海,大興水運之利。又重拾二十等爵,唯德才是舉,非功不侯。東征西討,威信天下。這才有了今日之大漢一藩。」
「陛下明見。」楊彪對曰:「假以時日,必成一代明君。」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少帝自幼被史道人養大,對讖緯之術,頗有心得:「此諺既出,恐時日無多。」
楊彪一時無言。讖緯之術,害人不淺。
翌日早朝。群臣列隊南宮門前御道。
「盧司空。」太僕王允等人,已候多時。
「王太僕。」盧植依次見禮。
正欲結伴入宮,忽聽百官喧譁。各自手指宮門,竊竊私語。
朱雀闕下,又見手書。
盧植並王允急忙上前辨認:「黃門矯詔,廢黜新帝;公卿尸祿,無有忠言。」
四目相對,皆有駭然之色。
「何事驚慌。」百官聞聲作揖,正是董驃騎上朝。
「回稟董驃騎,有人三書朱雀闕。」便有心腹近前密告。
「哦?」董驃騎心中一凜,急忙近前觀瞻。
「一派胡言!」不等董驃騎回神,便聽身後有人大聲喝罵。正是何車騎。
「速命人擦拭。」
「喏。」
見董驃騎,臉色陰晴不定。何車騎抱拳一笑,自去上朝不提。
「司空以為如何?」王允問道。
「空穴來風,事必有因。」盧植言道:「書朱雀闕之人,必出自宮闈。料想,不出三日,滿城風聞。」
「闕書所指,可是《廢帝詔書》。」王允又問。
「然也。」盧植亦如此想:「此詔乃出竇太皇。阿閣兵亂時,由小黃門蹇碩,當場誦讀。告廟後存於靈台。焉能有假。」
王允進言道:「司空莫非忘了前漢『田竇相奪』乎?」
盧植這便醒悟:「太僕之意,莫非陛下欲學武帝,誅殺二戚乎!」
王允答曰:「前有童諺,『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芒;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上下半句,皆言陛下逃難。無故,何須外出辟禍?」
王允言下之意。正因少帝欲學前漢時武帝,一舉除二戚。故才惹惱何董二人,兵亂之下,倉皇出逃。如先前,大將軍攻打南北二宮時,一般無二。
須知,童諺類比讖緯。皆言「將要發生,而未發生」之事。
眾人各懷心事。入南宮玉堂殿,朝見天子。
「黨魁妙計!」稍後袁紹得知,亦不由擊掌而贊。
童諺、闕書,看似無關。然只需稍作思量,便知其中環環相扣。
首先,是誰命人三書朱雀闕。闕書所言,《廢帝詔書》乃矯詔,真偽莫辨。然若坐實,朝堂必起紛爭。若惹惱二戚,舉兵攻打二宮。少帝並二宮太皇,一如先前,車駕出逃。亡命北邙,亦不足以保命。唯有逃往薊國,方可轉危為安。
再深思。闕書必非少帝授命。因其是既得利者。正因《廢帝詔書》,罷黜新帝,少帝方能登基為帝。若知乃是矯詔,遮掩且來不及,豈會自討沒趣。直揭己短。令大位不保。
然背後主謀,必居於深宮之中。
否則,又豈能悉知禁中隱秘。如童諺所言,事敗後,更與少帝,出逃躲避。
如此想來。最大嫌疑,便是竇太皇。
「必是竇太皇無疑。」何車騎怒不可遏:「先前《衣帶詔》便出她之手。勾結黨人,欲除我與董驃騎而後快。《廢帝詔書》亦是她所下。若當真被黃門逼迫,為何事後不說!」
抬頭見長史許攸,不置一語。
何車騎這便收攏怒火,軟語求教:「長史有何高見。」
「三書朱雀闕,絕非竇太后所為。」許攸果有高見。
「傳聞,鞠城兵亂當夜,竇太后車駕出宮,欲遠遁漠北。卻被時幕府右丞賈詡,單車所阻。如今看來,竇太皇此舉,乃外出辟禍也。」
主簿陳琳,已會其意:「乃因患黃門矯詔事發,故才趁夜出逃。」
「正是如此。」許攸言道:「敢問將軍,若坐實《廢帝詔書》,乃是矯詔。又當如何?」
「自當撥亂反正。」何苗忽然醒悟:「廢帝登基,董氏擅權。」
於堂中來回踱步,何苗問道:「莫非,書朱雀闕者,乃永樂董太皇。」
「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