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娥伴駕多年,焉能不知薊王心有顧慮。這便問道:「王上,莫非不願納二程氏女。」
薊王亦不隱瞞:「中書令當知,程氏女,乃出宮生子。身世未知,來歷不明。其父、其母,究竟何人,一無所知。恐於家國不利。」
宮生子,多為「私通」而生。此事,兩漢極為平常。如「大將軍衛青者,平陽人也。其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私)通,生青」。「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說明,無明媒正娶,女奴私通生子,亦是平陽侯家奴。「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在其父鄭季看來,奴母所生子,皆「奴畜之」,不計入鄭氏兄弟之列。於父族、母族而言,皆無正經出身。
而宮生子,多半亦如此。
自桓靈以來,采女漸多。動輒五千,多則過萬。再加前朝遺存,可想而知。南北二宮,必人滿為患。未得天子臨幸,不見於起居注所載,亦或是日期不合。皆為宮生子。由永巷或掖庭,撫養長大。或繼為宮婢,或閹為黃門。
能如程氏女,被大宦官程璜認為養女。鳳毛麟角。
其中必深有緣由。二姝身份,究竟如何,不可不防。先前,薊王已命南閤主記蔣干,暗中查詢。洛陽尚無消息傳回。
薊王所慮,並非同出漢室。如無極貴人安素,便是桓帝與安息公主所生。兩百年親疏有別,二家血脈早已與路人無異。並不影響,優生優育。
二女自幼習練旁門左道,精通潛伏細作,兼有殺人技。薊王所患,便是如族兄劉平。是否隱藏人格,正待被喚醒。
一身二主,防不勝防。隱主未被喚醒前,顯主與常人無異。但凡隱主被喚醒,旦夕之間,性情大變。甚至許多被仙術,刻意塵封的記憶,亦會隨之浮出水面。而後,人格扭曲重塑,變成另外一個人。
類似奇術,仙門稱之為:「點金術」,或「種玉術」。
如前所言,「點石成金術」與「靈台種玉術」,看似大同異,實則大相徑庭。
靈台種玉,多行潛移默化,順水行舟。即,中術者本身,或多或少,便有此意。施術者,不過是將因果放大。通過誘導,不斷加深乃至加固。
點石成金,則是強行扭轉。甚至完全扭曲、背離,中術者本身意願。從精神毒害及後遺併發症而言,點石成金之毒遠甚。
「種玉術」,又稱「種珠術」。然此術,並不能令中術者,一身二主。
需搭配「奪舍術」,先分裂明隱人格。待時機成熟,再喚醒隱主,抹殺舊主(顯主)。完成人格蛻變。
後世亦證明。罹患某種特殊精神疾病,可使人性情大變。
得聞薊王所慮,中書令趙娥言道:「敢問王上,可有實據?」
「並無實據。」薊王答曰:「然,程環並程璇,一人曾為司徒劉合妾,一人曾為司隸校尉陽球妻。劉合、陽球皆因行事不密,被害身亡。謂『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換作一般女子,豈會將夫君隱秘,和盤托出,害其家破人亡。料想,正因不設防備,劉合、陽球二人,暗中往來,皆不避程氏二女耳目。故才惹來殺身之禍。」
「更有甚者。」薊王言道:「程氏小女,乃先帝食母。伏於先帝身側,程璜可有所謀?」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薊王深受其害,豈能不慎重。
「不知仙門,可有辨別之法。」趙娥求問。
薊王答曰:「上元、麻姑等人,皆有破解之法。奈何餘毒甚烈,恐害人命。」
凡對精神施術,必留後遺症。輕則頭痛欲裂,間歇發作,久成頑疾。重則淪為活死人(植物人),長睡不醒。
「奈何婚期將近,若能從長計議,必有兩全之策。」趙娥有感而發。
「此事再議。」薊王言道。
「喏。」趙娥自去不提。
「夫君?」須臾,便聽內閣有人言道:「函園美人安娜塔西婭之『驅魔術』,或可一試。」
正是椒風美人,聖火女祭阿奇麗婭。
羅馬高等女祭司,對海西之事,知之甚祥。故薊王命其與同為椒風美人之夜女王英妮娜,伴駕瑞麟閣。分擔番邦外交事宜。
「美人言之有理。」薊王喜道:「速召安娜塔西婭來見。」
「喏。」
少頃,大秦聖祭,自觀天閣而來。
「拜見夫君。」觀天閣東西巫術匯聚,安娜塔西婭受益匪淺。
「美人免禮。」皆是枕邊人,薊王自不見外:「『驅魔術』,可能探察隱主。」
「可行。」安娜塔西婭答曰:「然若為夫君所用,必如鍾璦、盧暒、麻姑、上元等人那般。由夫君親為之。不可假手於人。」
「可也。」劉備輕輕頷首。安娜塔西婭之意,「黑暗驅魔術」,無論有無隱主,待術畢,受術者,皆破繭化蝶,煥然新生。薊王竊以為,此術,頗神似後世「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人格中,屈服於暴虐的天性弱點,便是此症候群之成因。此亦可佐證,人如同家畜,可被馴養。弱者屈服於強者。亦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一旦產生精神依賴,並固化成精神羈絆。此生再難掙脫。
安娜塔西婭之所以信誓旦旦。料想,必在與諸夏女仙的相處中,相互借鑑,東西合璧,已悄然更新此術。令「黑暗驅魔術」,完成質的蛻變。畢竟諸夏仙門,自古便有「逐儺」奇術。
事不宜遲。
薊王遂傳命程氏二姝,入宮相見。
開誠佈公,言及心中隱隱。
二姝方知,薊王之所以不納,別有情由。
薊王言道:「函園美人安娜塔西婭,身懷奇術。可愈隱疾。不知你二人,可願一試。」
「大秦聖祭,隴右人盡皆知。」程環答曰:「幸為王上解憂。我二人又何惜此身。」
「如此,甚好。」薊王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事關滿門家小,「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