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國令士異將前情娓娓道來。在座的南官官吏,這才恍然大悟,安心之餘,又紛紛咬牙切齒。
太平道早有耳聞。本以為是救病治人,使人為善的正教。如今看來,也是教唆人為惡的邪教異端。
想想也是。既是治病救人。又為何裝神弄鬼,假借符水。國醫令華大夫早有言,符乃藥汁塗抹而成,遇水散落,重變成一碗稀湯藥。
僅此而已。
「啟稟王太妃、王妃。國內太平道,定要連根拔起。否則禍國殃民,遺患無窮。」南港令李永,肅容起身。
「明廷所言極是。」南港屬吏紛紛起身奏報。
「此事王上已有計較。」薊王妃言道:「莫讓這些跳樑小丑攪了興致。來,我代王上敬各位。」
「敬王妃!」南港屬吏紛紛舉杯。
再抬頭,一干反賊已被抬下,鮮血亦被抹去。除去幾處被飛虻箭射穿的箭痕,漆木地板又被擦拭一新。
鼓樂再起,舞姬重歸。國令取盛裝蒲桃美酒的鎏金酒壺在手,打開壺蓋,遍示眾人。並無機關,亦無隔斷。內胎圓潤,工藝精良,正是尋常酒壺。
士異笑着搖頭:「心懷叵測,暗藏不軌。人前人後,變換嘴臉。長此以往,心魔滋生。
害人害己。
好端端的一場國宴,險被宵小之輩無端毀去。」
南港令李永嘆道:「自己包藏禍心,又豈能正視他人?」
「正如茶館所說評話,汝南應劭《風俗通義·怪神·世間多有見怪驚怖以自傷者》:杯弓蛇影也!」國令士異,一語中的。
茶館中,時人汝南應劭之《風俗通義》,甚是風靡。可謂人盡皆知也。
南港屬吏,紛紛點頭。
見杯中弓影,以為是蛇在酒中,勉強喝下。即疑而生病,明白真相後,疑慮消失,沉疴頓愈。後遂用杯弓蛇影或弓影杯蛇,指因錯覺而產生疑懼,比喻疑神疑鬼,妄自驚憂。
「問心無愧,神鬼避之。」國令士異,目光如炬。
殿內眾人,繼續暢飲。其樂融融,恢復如初。
中途的小插曲,反成了新鮮談資。罷宴後,經由南港屬吏之口,廣為流傳。
不出所料。那些被收監入獄的太平道徒,必遭嚴刑拷打。供出同黨,指日可待。
又五日,恰逢大堂會。
臨鄉三百石以上文武百官。皆有出席。
見臨近午時,習慣食三餐的眾臣皆飢腸轆轆。王太妃、王妃,便設宴,款待群臣。
席間。國令士異又命宮女取一琉璃酒壺,和一金爵入殿。
言道:「大王遠行西域,不辭辛勞。鏖戰沙場為國盡忠,亦心繫我等。六百里送來菖蒲酒一壺。士異不敢獨享,這便與諸位同樂。」
「可是孟陀一斛遺張讓,即拜涼州刺史之菖蒲酒?」樓桑令樂隱起身相問。
「然也。」國令士異笑言:「聽聞樂公好酒,果不其然。」
見同僚皆報之以善意的鬨笑。已被勾起腹中饞蟲的樂隱四面作揖。堂上更加歡笑。
不等笑聲落幕,士異又道:「奈何美酒難得,數量不多。人限一爵。請王傅進前賜酒。」
王傅黃忠整衣離席,龍行虎步,自跪簾下。手捧金爵,將美酒一飲而盡。
「臣,謝王上賜酒。」
「請右國相進前賜酒。」
「臣,謝王上賜酒。」
「請左國相進前賜酒。」
「臣,謝王上賜酒。」
「請右國令進前賜酒。」
「臣,謝王上賜酒。」
二千石、比二千石後,便是千石。上計令、國醫令、家馬令、各城令,各營司馬等,紛紛進前賜酒。
比千石後,便是六百石。
太倉令,上計丞、國醫丞、家馬丞、各城丞,各營軍曲候……
依次進酒。
喝過菖蒲酒的高官大吏,互相交頭接耳,談性正濃。
「噗——」殿前忽生異響。
待眾人聞聲抬頭。只見一人五體投地,急聲告罪:「臣殿前失儀,死罪!」
因俯首在地,故看不清是何人。
國令士異居高笑問:「都水長何故如此?」
「是他?」聽左國令士異報出官名,右國相耿雍這便醒悟。
劉備還是臨鄉侯時,曾設『河堤行人』一職,治理淀區水患。
此人名叫卞紀,字元綱。不僅精通先賢王景諸多治水篇章,亦對其所作《大衍玄基》,頗有心得。
後為治水官。六縣為國,卞紀順理成章為都水長,兼領王宮行人。
「臣……從未飲過此酒。見爵中酒色發綠,隱隱透着股藥味。以為此酒有異,故而未能入口。」卞紀辯解道。
士異嘆了口氣:「菖蒲酒色橙黃微翠綠,清亮透明,氣味芳香,酒香釀厚,入口甜香而不膩,略帶藥味而不厭,釀和爽口,辣不嗆喉,飲後令人神氣清爽。諸位以為然否?」
「正如左國令所言!」
「……」卞紀渾身抖如篩糠。
中計了。
杯弓蛇影,音猶在耳。不料自己亦未能躲過。
「都水長還有何話可說?」說話之人,乃是薊國妃。
「臣……無話可說。」卞紀再抬頭,已涕淚橫流。
摘冠在地,只見滿頭白髮,竟未老先衰。
「想來這幾年都水長,過得也不易。」薊王太妃一聲嘆息。
「臣,首鼠兩端,日夜煎熬。今日,終能以真面目示人。」
「你究竟是何人?」薊王妃問道。
「臣,姓卞名紀,字元綱。王妃所問的另一個身份,乃是黃巾三十六方渠帥之:卜己。」
「卞紀、卜己。姓名各去一半。」薊王妃言道:「都水長,勞苦功高。修堤築渠,治理國中水患,造福萬千百姓。日前又上疏千言,欲修長渠,通連國中多條河流。我已命二位國相看過,此舉與國有大利。正欲上報薊王。事到今日,如之奈何。」
「命運多舛,造化弄人。」卞紀愴然一笑:「卞紀先遇大賢良師,後遇主公矣。」
「先入為主。」薊王妃輕輕點頭:「各為其主,亦是人之常情。然國法不容私情。念你在薊國恪盡職守,多行利國利民之事。今日,我便代薊王做主,放你歸去。山高水長,江湖路遠。你且珍重。」
「臣,無言以對。」卞紀涕淚下拜。
簾後薊王妃,從不輕易開口。然只需她開口,便無人反對。
長母之妻,一身俠義。
如何能不令劉備,敬之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