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幻谷,藤山中,道君的神格依然在編織和構建中。
全方位、波及到整個通玄界的感召過去一個月後,巨大的後續和聯鎖反應才真正的顯現出來。
所有宗門,所有修真家族,人心異動。
不約而同的是,各門各派都變得風聲鶴唳,特別是在稷下學宮的一道,「各宗門需嚴加管束門中弟子,若有作奸犯科之事,將嚴懲不貸!」,而變得緊張萬分,甚至有些疑神疑鬼。
誰暗中投靠了道君,誰會在無情、慎言又鐵面無私的宗法面前牽連整個門派?
暗中投靠道君之人,已經形同叛門,這些人在感召之時,有露出個弊端的,有從不曾暴露在人前的。
該如何處理這些人,稷下學宮還沒有個明確的說法,各門各派就陷入巨大的爭執和對抗當中。
一種觀點認為,修行之人,寄託以「淫祀」,藉助以外物,無疑是叛經離道,無疑是走上的歧路,要求這些人立刻站出來,公開割裂與道君的關聯,迷途知返還為時不晚。
一種觀點認為,稷下學宮是絕對不會運行「淫祀」發展到如此程度的,眼看大開闢前的大清洗就要襲來,為了宗門計,應該壯士斷腕,當機立斷的與這些人劃清界限,或是驅逐,或是禁錮,至少要在第一時間表明態度。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法不責眾,稷下學宮又能如何,只要不做出頭之鳥,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和小心,一切都慢慢來,看以後的形式該如何發展。
修士世界,不算散修,有根腳、有宗門、有傳承的修士不可計數,哪怕其中很小的比率,也涉及到一個龐大的人群。
再想如第一次發現淫祀那樣,斑斕不驚的將之處理在萌芽之間是不可能了,這樣的現實,也是第三種觀點成為主流的根本原因。
各門各派都在緊張中等待。
但是對異樣氣氛和危險足夠敏銳之人,還是嗅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於是,搶在稷下學宮做出反應之前,搶在高層完成博弈、交換、統籌和安排之前,這些人秘密的收拾好一切,開始向千幻谷逃亡。
感召過後第四十五天。
南疆,天理門統轄的勢力範圍邊緣。
天色已經漆黑,一條位於群山峻林之間的小徑上,卻走來一個連綿幾公里長的遷徙隊伍。
隊伍中,巨大的馱獸擔負起一千多人的行禮,行走之間,就像一堵會移動的城牆。
連綿的火把點綴在隊伍中間,其中,走在中央被前後左右護衛最嚴密的,是一輛輛幔車裏的女眷。
在一輛大型奢華的車廂內,一個靚麗的宮裝少婦剛剛將瘋玩了一天的孩童哄睡,侍女調動燈芯,將燭火調的更大了一些。
「夫人不必過於擔憂,老爺他們不是說了,應該不會有事!」
一個蒼老的心腹嬤嬤跪坐在一旁勸說。
少婦嘆了口氣,憂慮的看向窗外,道:「拋家棄業啊……這漫漫長途幾萬里,一路走過去,要走到何年何月?」
「可不是嗎?」嬤嬤這些天被這顛簸的馬車折騰的夠嗆,也是在最近才漸漸的適應一些:「要是坐靈舟就好了。」
「夫人、嬤嬤別說了,前些天二房夫人因為口出怨言,被巡視的仙師恰好聽見,就被罰跪了祠堂,二房的老爺、夫人、小姐和公子們,都受了牽連呢!」
心腹侍女的一番提醒讓少婦和嬤嬤對視一眼,只能停下抱怨,安靜下來。
突然,幾里長的車隊突然一頓,從最前方的位置開始,巨大馱獸在齊齊的低吼聲中停了下來。
車隊中,有些車輛來不及做出反應,頓時就撞了上去,來了個車揚馬翻。
少婦所在的車廂也是一樣。
在一片吃痛的呻吟和混亂中,剛剛熟睡的孩童驚醒了,小嘴一張,眼看就要哭將開來!
就在這時。
「是那位同門駕臨,還請現身一見!」
剛剛坐穩身體的少婦一聽就嚇的亡魂皆冒,一個眼疾手快,就將孩童張開的嘴巴捂住,醒過神來的侍女也反應敏捷,竟是合身撲上,將傾斜的油燈和幾處火焰撲滅。
於是,前一刻還嘈雜的聲響和動靜就戛然而止,少婦和其他女眷一樣,都感到大難臨頭,全都躲在車廂內,恐懼的瑟瑟發抖。
車隊的夜空中,仙師們的對話和對峙已經到了中途。
少婦只聽自家的一位仙師喊道:「冒師弟,我賀家這次遷徙是得到掌門師兄允許的,可不是什麼叛逃,你不要含血噴人!」
少婦只聽「冒師弟」幽幽的幾聲冷笑,說道:「掌門師兄糊塗了,諸位長老可並不糊塗,賀師兄,我勸你還是乖乖隨我回去,一切還有商量的餘地,不然……」
「你待如何?」
「不然就別怪小弟不念同門之誼!」
「好,好,好!姓冒的,你公器私用,在這種關頭向我冒家發難——那就來吧,讓我看看你這些年到底有什麼長進!」
打起來了,仙師們打起來了!
少婦和所有的女眷頓時感到天都要塌了。
果然,先是將夜空都照亮的閃光,然後是悶雷般的巨響,震盪的衝擊波從高空波及地面,讓整個遷徙隊伍都在恐懼的發抖。
閃電般的強光以極高的頻率亮起和泯滅,悶雷般的巨響逐漸向鼓點一樣密集,震盪的衝擊波慢慢變成了一波比一波劇烈的波浪,整個車隊,都是着巨浪清晰下的扁舟。
此時,哪怕襁褓中的孩童都知道保持安靜,上千凡人的生死命運,已經由發生在天空中的戰鬥決定。
勝,則暫時安全。
敗,就是墜入地獄。
好在這種煎熬並沒有持續太久。
在一個最亮的閃光過後,轟隆的悶雷聲讓地面就像地震一般的顛簸。
只聽一個「冒師弟」又驚又怒的喊道:「好哇,你們賀家居然勾連外人!不,分明都是道門的叛逆!」
「廢話少說,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哼,姓賀的,你別得意,稷下學宮的懲戒令就快下達了,到時候,我看你賀家能落個什麼下場!」
車廂內,少婦的心臟稍稍落定,手足酥軟一身後怕的冷汗中,虛弱的吩咐道:「快,快將大爺喚回來!」
心腹侍女正在為老嬤嬤順氣,聞言兔子般惴惴不安的答應一聲。
推開廂門,正要走出去的時候。
「多謝前輩,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空中,自家仙師的一句話又讓這所有人的動作和聲音定格。
「哼,不必謝我,我也是為了道門功勳!」
「話雖如此,還是……」
「廢話少說,下面可都是你賀家之人?」
「不錯,前輩……」
「不行,不行,太多了,一艘靈舟可運不走!」
「前輩!」
「不必多言,要麼走,要麼留,給你們一個晚上的時間。」
上面的對話並沒有保密,整個遷徙的隊伍中可謂人人聽聞。
其中蘊含的意思,都聽的分明,一時間,巨大的忐忑和恐懼在上千凡人中間升起。
寂靜中,只聽天空的自家仙師好一會才悲聲求道:「前輩,骨肉血親實不忍輕棄,不知能否打個商量,我賀家雖然不敢稱豪富,也薄有積蓄,如果前輩首肯,這一路上傾力護持……」
「好哇,你當老道是什麼貪圖財貨的蠢驢不成!」
「前輩誤會,誤會,在下……」
「實話告訴你,要是往日,本真人孤家寡人一個,沒準還真會勉力一試。可如今稀罕的是道門功勳,你這些財物還是留着,以備不時之用吧!」
說來說去,還是說不通。
無奈之下,天空中的賀姓儒修帶着兩三個後輩弟子,從空中降落,先是恭敬萬分將趕來助拳的金丹老道請進一個最好的篷車內,才急匆匆的趕到車隊的派頭位置,鑽進家族所在一個封閉而禁制全開的車廂內。
一進去,就看到隱約的靈光從一個枯瘦的老人身上飄散。
「爹!」
賀姓儒修恭恭敬敬的行禮。
老人從入定中睜開雙眼,右手輕擺,進來的三名修士恭恭敬敬的跪坐在左右下首。
「我都聽見了,就按他說的做,除開近支、嫡支族人,遠支和他姓就留下,讓他們自行趕往北疆。」
「爹!」儒修聞言大急,「沒有吾等護持,留下之人實在是九死一生,孩兒實在……」
「不必多言!」老人眼中的精光暴漲,一隻乾枯的手掌緊緊捏住胸口道君的徽章,全身微微顫抖,臉上的肌肉因為心痛和愧疚而微微的扭曲,「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法。時機稍縱即逝,現在不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是,孩兒遵命!」
「快去吧,乾脆利落些,不可耽誤時間,切記,切記!」
就這樣,生離死別的一幕就在這個夜晚上演。
半個時辰後。
之前的那位少婦拼命的捂住嘴,將嚎啕的大哭壓制在單薄的胸腔內,對她而言,宛如親人般的嬤嬤、近侍,正被推攘着,一步三回頭的像她哭泣回望,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嬤嬤是她的乳娘,侍女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幾十號老人、婦孺、孩童都是她朝夕相處、日夜陪伴的家人,對她來說,冷漠嚴肅的丈夫,威嚴端方的長輩,挑剔暗鬥的同宗族親,都沒有他們來的可親可近,現在卻要將他們拋下,無疑是一種酷刑。
大人能夠克制,孩童可沒有這樣的自制力。
一時,哭聲、喊聲、呵斥聲、責打聲漸漸泛起。
僕從還好說,可一些同樣姓賀的遠支族人在這種危機生死存亡的關頭,卻不管不顧的鬧將開來,於是,壓抑、沉重的雜音就有擴大的趨勢,混亂出現,任賀家近支嫡支的族人如何申斥和維持,也壓制不住了。
關鍵時刻,賀家的仙師們不得不再次出動,威逼、懲戒甚至許下根本無法保證的諾言,總算將這股混亂給壓制下去。
連綿幾里長的車隊一分為二。
八百餘人倉皇的被趕到山樑上,隊伍的精華卻保留在山路上,被人數較少的一方嚴加看管。
等天色蒙蒙亮,山路上你的隊伍啟程,行不多遠,失了壓制,後方頓時傳來震天的哭喊聲!
賀家的精華就在這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踏上了茫茫行程。
「這些大頭巾,就是婆婆媽媽的多事!」
昨晚趕來相助的那位金丹老道聽到這震天的哭喊,睜開眼,不滿的嘟囔一聲。
而在另一個車廂,賀家的當家人父子卻是愁雲慘澹。
「爹,這麼做值得嗎,值得嗎?」
「必須在十日內趕到千幻谷,老夫必須在十日內結丹,浩兒,你可明白!?」
「爹……是,孩兒明白!」
「去吧,全力趕路!」
一直走出十里,身後的哭喊聲才漸漸的不可聽聞。
宛如喪家之犬的賀姓儒修家族用了一天的時間,翻越荒僻的群山,來到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
只見,一個巨大的山谷內,雲集了數也數不清的修士!
一個個臨時的城寨、帳篷遍及附近的好幾座山頭。
再算上散落在外圍的凡人,粗略估計,修士上千,人數不下十萬!
一艘艘靈舟和飛梭漂浮在山谷的上空,每一艘下面,都聚集這大量修士。
爭吵聲,即使遠隔十幾里之外,都能清楚聽聞。
「你們看,本真人沒有說錯吧,你們賀家能有一艘靈舟都不錯,還想全族遷徙,根本就是在做夢。」
任務完成,金丹老道一片輕鬆,功勳點到手,還不忘打趣被現實震住的賀家人。
還是孤家寡人來到逍遙自在啊,老道心裏暗嘆,一時間,對未來的規劃和暢想都變得動搖起來。
「爹,怎麼辦?」
眼見這樣的陣勢,賀家的父子二人又躲在背人的地方商議。
「破釜沉舟,傾其所有!」
賀家的當家人,築基後期瀕臨圓滿的老人如此決裂的回答。
一個時辰後,賀家凡人親族草草的找了個山腳紮營,賀家四位修士跟隨金丹老道進了山谷,找到一個修為只有練氣後期的、什麼牧師登記和交令!
這時候,這倨傲的金丹老道對着練氣後期的牧師居然客氣十足,雖說不上討好,卻是對他的詢問有問必答,對他的吩咐也是滿口答應。
賀家幾人對視一眼。
都知道,從此刻起,一些長期形成的觀念和常識要被顛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