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回到黃石基地,聞訊趕來的陸建明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痛罵。
「你讓我怎麼說你,平常自己說得好好的,要注意這個要注意那個,可是今天呢,你膽子肥了敢去抓賊?你有沒有想過你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那麼多人會去抓賊,要你一個小毛孩操這個心嗎?你是警察啊?你是運動員。」
「你不是還要去參加世錦賽嗎?我看你參加個屁,你要是受傷或者今天這個是其他歹徒呢,給你一刀,你整個職業生涯,一生都毀了。」
……
一連足足罵了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蘇祖一直低着頭,說實話,以一個成人的心態要是被人這麼指鼻子罵,早發飆爭執了。
可這次,蘇祖確實知道自己冒失了,根本沒有去細想就直接亂來了。
無論是翻樓梯還是爬圍牆,甚至追進小巷各種勾勾絆絆,都沒有去認真考慮。當時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後果遠比他想得要嚴重。
這一夜,蘇祖都睡得很不踏實。
不單是因為自己今晚的一時衝動,沒有去考慮後果。更多的是在腦海里翻來覆去最後張群文坐在牆角哭喊的樣子。
這樣一位曾經被所有人看好的選手,從小訓練,高高在上,可驟然受傷後,跌落塵埃。
那種際遇差別,想想都令人扼腕長嘆。
如果沒有同樣成為一名體育運動員,如果只是一個旁觀者,這樣的事情遇見了,可能也不過和大多數人一樣,感嘆幾句,再不行罵罵體制如何殘酷,沒有人性。
可置身在這個局中,在這個圈子裏,蘇祖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升國旗,奏國歌,鮮花,掌聲。在很多眼中,運動員尤其是取得過世界冠軍的運動員身上永遠籠罩着一層光環,他們是人們心目中的英雄,追隨的榜樣。
可在領獎台後面,在連領獎台都沒有走上去的那些人後面,境遇又是怎麼樣的?
每年約有6000名職業運動員退役,其中約40%難以找到工作。那些要是有傷病,家庭差的,更是步步艱難。
進入體育系統以來,這樣的事情蘇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可一直遇見過,始終沒有深刻的體會,而現在真的發生在眼前,蘇祖真的有些心驚。
可憐,可恨,還是物傷其類?
蘇祖自己也不能確定,但總覺得應該做些什麼?
他不是聖母,也沒有什麼抨擊體制怨恨國家的想法,就是覺得應該力所能及地去做些事。
第二天一大早,蘇祖沒有和以前一樣繼續訓練,而是披着外套直接出了訓練基地。
按照跟門衛打聽到的消息,蘇祖招了好幾個地方,終於在一個公園偏僻的涼亭里找到了張群文。
對方似乎很早就醒了,一身髒兮兮的,披了一件不知從哪撿來的大棉襖,就那樣靠着涼亭柱子在那裏發呆。
「張群文,跟我走。」
張群文聽到有人喊他,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蘇祖一會,神色平靜道:「是你啊。」
「跟我走,我給你份工作。」蘇祖看着張群文眼眶還有些紅,但神色已經變得平靜無比,也許不是平靜,而是一種沒有希望的死色。
蘇祖知道,這樣一個人,現在還能堅守着可能還只是偷竊一些吃的,但隨着毫無希望的一天天過去,他要麼徹底流落街頭成為乞兒,要麼總有天會鋌而走險偷值錢的玩意,不論哪一種,到那個時候,終究就晚了。
「可憐我啊?」張群文神色依舊淡淡,手指在那間破舊的棉襖里摸摸索索了一陣,不知道從哪翻找出了一根煙還有個一次性火機,啪嗒一聲點燃了。
「我不可憐你。我不怕告訴你,我也窮,父母還在老家種地。我現在口袋裏就幾萬塊,上次出國去維也納比賽的獎金,但我給你份工作。」
「你自己看你現在的樣子。你不是說你退役以後什麼都不會嗎,來,我今天教你。」
「我就看看你是真不想學,還是放不下過去的那點榮光?你要是只會自怨自艾,那麼這一輩子也別說什麼付出了青春,其他人對不起你之類的。」
「我們都是運動員,這麼多年還會不清楚嗎,競技體育,沒有成績就別說那麼多廢話,人,一定要靠自己的。」
「你不是冠軍嗎,那就把你那點冠軍的勁頭給我拿出來,讓我看看吶。比賽場上你能耀武揚威的,生活里你就是個孬種了?還要靠去偷東西過活,你的臉呢?」
「別TM說了!」
一連好幾句,終於把張群文給說得毛躁了起來,手頭的煙頭一扔,一下就跳了起來。
「你想怎麼樣啊?昨天沒看清楚,今天看你年齡還沒我大吧,你懂什麼呀?」
蘇祖冷笑道:「你別管我懂什麼,你要是想自食其力,想說一聲我能夠靠自己過活,那就更我走。」
「去就去啊,我怕你啊。」張群文呵呵一笑,「我是沒腦子,你激我沒用,我也想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走吧。」
蘇祖領着張群文出了公園的涼亭,也沒有離太遠的地方,先到了一個早點店鋪,一人買了幾個包子一碗豆漿,吃完之後就帶着張群文在民房附近的幾條街道轉悠。
「開店做生意會不會?」蘇祖指着兩邊有店鋪出租的店面和張群文問道。
「不會。」張群文乾脆利落地回答,「我要會開店,當初退役的幾萬塊獎金和安置費就不會亂花了。」
「好,那我們就開店。」
蘇祖腦子轉動着,似乎又回到了曾經在社會上跑的那段日子,指着旁邊一間店鋪轉讓,和張群文說道,「看到店鋪轉讓了嗎?一般這種租這個店面你要注意,房東轉手原因有很多,但最大的就是經營不善,可能是位置不好,可能是客戶群體不對,你要想租,一定要事先調查下具體原因。而且這種店面記着一般都要轉讓費,錢少的時候不要考慮。」
兩人又走了一陣,到了黃石訓練基地街對面,蘇祖看了一家門面出租的小店面,二話不說就撥打了電話。
張群文就在旁邊看着蘇祖,和房東砍租金,砍押金,挑毛病,看房產證明,簽訂合同。零零碎碎各種事情,都是他完全陌生考慮不到的問題。
整整一天的時間裏,蘇祖就是帶着張群文,先去找了一個十來平的小店面,簽了一年的租金,也不管裝修不裝修的,路邊找了兩個小工,直接進來清理一番。
然後又領着張群文往西直園的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跑,進了兩萬塊的低價運動服裝,讓批發商當天送到,又跑了一趟工商局辦理營業執照,還有購買桌椅等七七八八的事物。
張群文就這麼一路看着蘇祖里里外外的忙碌,幾次想開口都被蘇祖硬生生打斷。
「這個店,以後你就是店長了,任務就是賣衣服,進價多少你看到了,要加多少賣出去你自己看着辦。一周七天,沒有休息。沒有五險一金,沒有勞動合同,底薪一個月一千,獎金另算。等會我給你先發三個月工資。」等到了差不多晚上的時候,蘇祖拉着張群文在一家麵館吃飯。
「我不可憐你,你要放得下過去,你就好好干。」
「虧了怎麼辦?」張群文這一天看着都有點目瞪口呆,到了現在才想明白,眼前這個好像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少年,似乎是玩真的,幾萬塊錢都灑了出去。
「怕虧你就用心做。你知道我要訓練,要比賽,不會管你,能做到哪一步看你自己。」
事實上會不會虧損,蘇祖這一刻根本沒有認真去考慮,他就是憋着一股氣,他就是想做點什麼,沒去想對錯,也不管是不是合適。
而且以他曾經的經歷,真的經營一個小門店,大富大貴不去說,囫圇混個溫飽總是沒有問題的。
後世那些網紅店明星店能起得來,他是當前國內頂尖的短跑運動員,張群文是昔日的大運會冠軍,他們還認識着這個體育圈內很多成名或還未成名的運動員。沒理由做不到的,就算現在不成,再過幾年,也一定可以。
「你不怕我拿你錢跑了?」張群文依舊有些惴惴不安,這驟然發生的一天簡直超過了他的想像。
「跑了就當我眼瞎。對了,你明天去把你以前拿獎的那些照片都找出來,就貼在店的牆上,還有留出空,以後我也會拿一些來。嗯,再給你五百塊錢,你明天去找個燈箱店做個門牌。」
「啊?門牌,叫什麼?」
「運動員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