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勤的腳在門檻上邁進去又抽回來,琢磨不定,怎麼辦?
「誒?你磨磨蹭蹭的不進來幹什麼呢?」,艾明本想出來看看他怎麼樣了,就看他在那練單腿擺。
「哦……」
「大爺,我其實……其實吧,是個孤兒,沒有家,在孤兒院長大,我七八歲的時候,孤兒院關了,後來……後來我就到處流浪,前陣子剛來這邊……」,他滿臉僵硬的對着老爺子說道。
老爺子眉頭一蹙,艾明本來再吃瓜子兒,突然呆住了,他,也是孤兒?
「我剛才去給曾經收留我的叔叔阿姨打電話,發現他們已經不在了,找不到他們」
艾明聽着,已經慢慢開始啪嗒啪嗒掉珠子了。
「大爺,那個……我明早就走,不會讓你們為難的」,他心裏一陣膩歪,原來身世這東西有時候真得靠編……
「嗚,爺爺他好可憐,咋們收留他吧~~」,艾明哭着說。
「乖孫女,不哭啊」,許是想起了往事,老人一陣唏噓,也濕了眼眶,抬頭喃喃自語:「作孽啊,苦命的孩子啊,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老人摟過了孫女,摸着她的頭,對馬克勤說道:「小伙子,你先在我這住着,我回頭想想辦法……」
馬克勤一時竟不知所措……
從進門開始,他就推斷這家沒有男女主人,爺孫倆相依為命,老人現在身子骨也不行了,想想這個小女孩,真挺讓人心疼的,何況自己這麼個狀況,沒檔案沒戶口沒身份證,留在這也是個辦法。
可能是讓老人想起了艾明的身世,爺孫倆對他出奇的好,隨後也就順理成章的收養了他。
老爺子琢磨着,無外乎多一口飯的事兒,仗着自己的退休金和街坊鄰居的幫襯,在自己活着的時候行個善舉,自己走了,艾明也能有個伴兒和依靠。
後來拜託居委會去辦手續,查這個孩子的資料,一無所獲,就像憑空冒出來的,這年頭,孤兒,拐賣,要飯的,也不是沒有,像馬克勤這麼白淨的倒是少有,慢慢的街坊四鄰也就習慣了他的存在。
……
「聽着小子,你再敢欺負我妹妹,罵他沒爹沒媽,我打的你爹媽都認不出你來,聽清楚了沒?」,馬克勤捏着一個孩子的脖子,把他懟在牆上說道。
這個男孩比他要高要壯,竟然被他打的畏畏縮縮……
「你是陳艾明的家長?」,學校辦公室里一位老師瞅着他無語的問道。
「是,他是我妹,有什麼事兒就找我」
「那她打同學是你教的?」……
「艾明快跑,城管來了」,抱着一個破書包的馬克勤一邊跑一邊催着。
「一星期來三回,煩死我了,呼呼~~」,旁邊的小丫頭呼哧呼哧的喘着,腿腳飛快。
「哥,你吃你吃,可好吃了」,路上一個扎着馬尾的小姑娘伸着胳膊把一串糖葫蘆送到一個男孩子嘴邊,一邊吧唧嘴一邊嘟囔着說。
馬克勤呆在這裏快一年了,這個家光靠老爺子的退休金,十分拮据,每個月光是老爺子的藥錢就要去掉一大半,根本無法再負擔兩個孩子的各種費用。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每個月經常入不敷出,平時靠鄰居幫襯也不是長久之計。
他雖然回歸童年的身體,但腦子沒變回去,面對善良的爺孫倆,不扛起這個家,怎麼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剛開始老爺子怎麼也不同意,非要送他去上小學,這可算要了他的老命,好說歹說,不得已露了一手,才讓老爺子覺得他是文曲星下凡,自學成才,心懷大慰,平時還能輔導艾明,也就不再提起,只說到初中再說。
這一年他倆什麼都幹過,送貨,拉煤,練攤,甚至到中關村倒騰盜版盤,個子高了,身體壯了,皮膚也黑了,再也不是那個白淨的小正太。
忙忙叨叨算是馬馬虎虎填補了虧空,京城的老闆們也不敢僱傭童工,而且通過一年的了解,這個世界雖然基本和前世一樣,但很多事兒又不一樣,他想作弊呢,都不知道幹啥。
……
這天回到家,馬克勤把板車往門口一放,轉身進了院子。
爺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現在要走動得杵着拐杖才能在院子裏走幾步,臉上的斑也越來越多,身體瘦的一陣風都能吹跑,但老爺子還是努力堅持着,馬克勤知道老爺子放不下孫女。
進了屋,北牆上掛着兩幅遺像,下面有個小供桌,桌上擺着香爐和果品,老爺子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瞅着遺像發呆。
艾明打開隨身包,拿出新鮮水果,換上供桌,整理了下衣服,又抽出三隻香,點燃搖擺,念念有詞。
馬克勤斜靠在門邊,突然覺得就像一場神聖的儀式開啟,直達心扉,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這樣的儀式不知進行了幾年,這本不應該他們來承受,但每個人生來需要承受的生命重量,又命中注定。
逝者已矣!
老爺子含淚說道:「子坤,秋鳴,八年了,你們在那邊挺好的吧,我和明明又來看你們來了」,說着抹了把眼淚,「上次和你們說家裏來了新人,今天我給帶來了」,老爺子扭頭對馬克勤招了招手,「小勤,過來」
馬克勤走到艾明身邊,輕輕的摟住默默流淚的艾明,讓她在肩膀抽泣,老爺子拉着他的另一隻手,對着遺像道:「子坤,秋鳴,看,這是小勤,又能幹又懂事,以後就是咋們家正式的一份子了,艾明多個哥哥你們高興吧!」
說着又雙手握住馬克勤的手,盯着他的臉慈祥的說:「孩子,記着,從今往後,這就是你家……」
……
這個家正式的接納了他!
家?,他一直是個顧家的人,孝順父母,也在用心經營自己的小家,只有工作很多年後才能體會,什麼是家的溫暖。他也是很多年後才明白,但有些東西一旦當初錯過了,就再也沒機會了,遺憾終生。
這一年,老爺子辛苦的撐着,艾明越來越懂事,每天給爺爺熬熬藥,輔導輔導作業,出去打打零工,然後幫妹妹找找場子,這一年過來很平淡,真的平淡如水。
他被命運擺了一道,回歸童年,便也丟棄了功利心,錢啊,成功啊,理想啊,一樣沒想到,就像一杯白開水一樣,平淡,但純淨的心安,透亮!
院子裏的點點滴滴早已沁入他的心田,而不只是自以為的可憐,同情,報答.......
如此溫暖,只有家人,才能給你純淨的陽光。
他只覺得有一股熱量瀰漫四肢,有一種滿足充盈心間,仿佛人世間最重的事也莫過於此,別無他求。
抱着艾明,拉着爺爺的手,看着遺像里慈祥的男女,他用還略顯稚嫩的聲音說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爺爺和艾明的……」
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是否還好?
……
老爺子的身體自己清楚,支開了艾明,老爺子單獨留下了馬克勤。
他扶着老爺子躺在床上,靠好靠枕,老爺子瞅着他,越瞅越喜歡,這一年來他把馬克勤所做的瞅在眼裏,記在心裏。
老爺子握住他的手,慢慢說道:「小勤,今年真是辛苦你了,雖然你才十二歲,但平時說話做事都像個小大人一樣,要是沒有你,我這身體,唉,明明不知道會有多難~」
「爺爺,咋們一家人了,別這麼見外,當初要不是您收留我,我就怕已經無家可歸,流落街頭了!」
「好孩子……,爺爺沒看錯你」,老爺子慈祥的看着他,「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恐怕過不了今年冬天了,爺爺知道你不像一般孩子,很早熟,什麼事兒都心裏有數」。
這孩子從小吃了多少苦頭才會這樣,老爺子心想,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山里,很多五六歲的娃會割草餵豬,下地幹活,概莫如是。
像和一個大人商量一樣,老爺子正顏說道:「明明這孩子,她父母在她三歲的時候就沒了,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孩子了,平時她為了不讓我傷心,都是晚上有時偷偷的躲起來哭,這我都知道,沒爹沒媽,她也沒少受外面孩子欺負.......」
說着,老爺子留下了兩行淚水,馬克勤上前幫老爺子擦了擦臉頰,安慰他說:「爺爺你放心吧,以後有我保護明明,再也不會讓人欺負她」
「嗯,好……」,老爺子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明明他爸是我大兒子,明明還有個小姑,很早就去英國了,當初我很反對,她心裏挺記恨我的,那幾年,唉~」。
馬克勤知道老爺子說的應該是剛改革開放不久,思想動盪那幾年。
「後來……,我們一直沒有什麼聯繫,頭兩年才接到她一封信,知道她結婚了,和一個外國人「
「唉,前陣子我給她寫了封信,我想我走以後,把你倆託付給她,她是明明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以後幫爺爺照顧好明明,好嗎?」
「嗯」,馬克勤重重的點了點頭,「放心吧,爺爺,我一定照看好她」
老爺子笑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趕回來」,他瞅着西方,望眼欲穿,像跨越了千山萬水,看到了他的小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