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緩緩,碧波粼粼,山鳥婉轉低吟,清風徐徐吹拂。
這裏,本是山上山下最妙的去處了,想必有人親臨,定會心定神平的。可蕭疏看着波光里那個瘦削但還算壯實的身影,卻一絲愉悅都找不到。
從懂事以來,他就不知道什麼是笑。跟着一群冷冰冰臉色的人生活在一起,他哪裏會知道什麼是快樂。
他生活的破落、石屋零星的小山村,叫龍谷村,周圍高聳入雲的是招搖山,深谷中的龍谷村很少能見到太陽。
百十來個人,的確不需要太多的房子。其實,那些山石堆砌成的也算不上房子,也就勉強能遮風擋雨罷了。
這到沒什麼,他更在乎的是,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欺凌他,欺凌他這個山村里唯一的孩子。
其他人圍着篝火美美地吃着獵來的山珍時,他只能蹲在屋門前的山石上,咀嚼着那些不知什麼的黑黢黢的又苦又澀的東西。
他無法下咽,甚至要翻江倒海地吐一番,可他不敢。篝火中那雙惡狠狠的眼正在盯着他。
那個人是玄天。
在蕭疏的記憶里,玄天是專門盯着他吃這些黑黢黢東西的人,其他的什麼也不干。
如果,蕭疏敢吐出來,玄天會讓他原封不動地把地上的嘔吐物回收回去。
懲罰還不會到此為止,玄天還會把他塞進滿是濁水的木桶里去,讓他被濁水泡上小半天。
在他的記憶里,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皮被泡掉多少次了。他身上有多髒,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時,他會被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氣味熏醒。
好在,無論吃這些令人作嘔的東西,還是泡在混濁的髒水裏,他至少沒感到疼痛。
這算是玄天對他的好了,而,那個鼎力呢,對他就是絕對的殘忍了。
鼎力是所有村民里最壯的,疙里疙瘩的肉像山石一樣硬。
蕭疏碰過山石,也碰過鼎力的身體,給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鼎力能輕易地把他提起來,只要輕輕地一甩,就會把他甩到半山腰的樹上去。
鼎力用粗壯的手掌把他的身體按得誇張地張開。如果再稍微一用力,他的骨骼就會嘎巴一聲硬生生地折斷,他的肉當然也會嘶一聲撕裂開來。
疼是貫徹全身的,可他不敢哭,有淚也不能流。否則,鼎力碗口大的拳頭就會雨點般擊打在他身上,而且是痛感最強的部位。
這還不算最殘忍的,即使他做得小心謹慎了,鼎力還會雞蛋裏挑骨頭,時不時懲罰他,讓他舉着幾百斤的巨石站上小半天。
每當這個時候,鼎力會坐在山石上,邊嚼着山雞腿,邊喝着濃烈的酒,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盯着他。
秦池告訴過他異獸多麼地兇惡、殘暴,他沒見過異獸,但在他眼裏,鼎力比異獸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着一切,蕭疏鼻翼一扇,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滴落在清泉上,擊起層層漣漪。他髒兮兮的臉隨着漣漪蕩漾着,看不分明了。
他平時哭的自由都沒有,也只有在這裏,他才可以讓眼淚縱橫,流淚也是一種奢侈。
淚流過,他覺得痛快多了。
他正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忽聽到耳邊傳來嗡嗡的聲音,他扭頭去看。
一隻蟲子正在他面前展翅飛着,外形很像蜜蜂,但絕對不是蜜蜂。蟲子通身發着幽藍的光,翅膀都是幽藍的。那雙鼓鼓的藍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看着令人噁心的蟲子,蕭疏的心又不痛快了,他揮手想把蟲子趕走。卻沒想到,他剛伸出手,蟲子竟對他發起了攻擊,在手背上狠狠地來了一口。
他感到手背一陣灼痛,定睛看時,手背已經起了一個小包,小包發出藍色的亮光。
他真的氣壞了,被鼎力欺負也就算啦,一隻小小的蟲子都欺負他。他發狠要抓住那隻蟲子,捏死在手裏。
他伸手去抓,幾下都沒抓住蟲子。最終,他只能放棄,等着蟲子飛走。
蟲子並沒趁機飛走,而是在上竄下飛,左飄右晃,好像並不是躲避他,更像是掙扎。
蕭疏發覺,蟲子發生了變化,通身變成了紅色,像飛動的火焰。
他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啪的一聲,蟲子爆裂開來,絲絲黏稠的液體濺到了他身上,一股惡臭傳進了他的鼻孔。
該死的蟲子!蕭疏暗暗罵了一句。
蟲子的自爆總算讓他出了一口惡氣,雖然,他不知道,蟲子為什麼通身變成紅色,又自爆的。
他本就被玄天那些濁水泡得臭味滿身了,再加上蟲子的體液,他覺得身上更是惡臭難當了。
看了看四周,沒有村裏的人,他脫了衣衫,赤條條地走進潭水裏。
半山腰以上還白雪覆蓋着,因此,潭水還很涼,他並不在乎,因為他對寒冷有天然的抵禦能力。
他將全身浸入潭水裏,直到沒過頭頂。
他試過了,他能這樣在水裏呆上半柱香的工夫。半柱香的工夫足以讓他身上的髒東西慢慢消溶在潭水裏。
潭水在慢慢變髒,並且向四周擴散開來,眼前的光線變得光怪陸離了。
突然,他在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隔着薄薄的水層,幾乎和他臉對着臉。
他被嗆到了一口水,噌地一下從水裏竄起來,拼命地咳嗽着。
他咳嗽的時候,並沒忘記尋找那張臉,那是一張和他年齡相仿女孩的臉。一個女孩竟然窺探他赤條條地洗澡。
他在潭水的中間,如果那張臉在的話,應該就在他身旁。
可他轉了一個圈,都沒看到另外一個人。
會不會躲到水裏去了?他低頭去找。
雖有他身上的髒東西,但潭水裏的一切還是一覽無餘,細小的石子都能看到,如果有一個人,在不大的水潭裏,不會逃過他的視線。
錯覺!他太怕被龍谷村的人看到,再次經歷難以承受的懲罰,才會產生錯覺的。
這是他給自己唯一的解釋。
他繼續清洗身上的泥污,但沒再把頭沒入水裏。
清水撩撥着身體,清涼浸體,要多舒爽有多舒爽。
漸漸地,身體恢復了本色,白皙的肌膚,微微隆起的肌肉。
他沒有鼎力山石般硬邦邦的肌肉,但現在也能承受住鼎力山石般的硬拳了。
他看着泉水裏的影子正自我陶醉,突然,在他的臉旁,他看到了另一張臉。
就是那張臉,剛才和他隔着水層對着的那張臉,他不會看錯。哪怕見過一次的東西,他都不會忘記。
他猛地抬起頭,不給那個人躲開的機會。
他很快,可那張臉消失得更快,他最終還是沒看到那個人在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