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碧溪幽幽的喚了一聲,封氏卻拿帕子捂住嘴巴,笑道:「娘娘還是喚我婉瑩吧。」
封氏還是封氏,她還是不懂貴族禮儀,對她也用「你我」這樣的稱呼,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她也不在意這些虛禮。
「扶我去見父親吧。」她想看看獨孤跋,身為子女卻沒能在父母身邊盡孝,她一直感到愧疚,可是,發生那樣的事,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獨孤跋。
封氏拿起外套披在她身上,又倒了杯參茶放在她手中,叮囑道:「姐姐快喝些參茶,不然父親見您沒什麼精神該心疼了。」
碧溪頓了頓,端起參茶一飲而盡,封氏叫她「姐姐」,不是「貴妃娘娘」,時間好像回到十多年前,那時候她只是獨孤家的大小姐,獨孤家有許多孩子,見了她都要叫一聲「姐姐」。
「府里在燒檀香?」她聞到了檀香的香味,為何燒檀香,難道是在跟菩薩祈禱,求菩薩讓獨孤跋多活幾年嗎?
「父親有供奉菩薩,平日裏也有誦經,說是為了超度家中早逝的晚輩,怕他們心有冤屈,不能早日投胎轉世。」
獨孤跋還是很在意晚輩的早逝,他一定還在怨恨歐陽和先皇,雖然這倆個人已經去世,可是別人對他們的怨恨並沒有消逝。
廂房門口是狹小的過道,過道兩邊都是密封的,不想長安城的建築,過道便是走廊,屋舍永遠擠在一邊,另一邊用來看風景。
過道盡頭是一處院落,院落里種滿花草,穿過走廊,碧溪來到一處佛堂,佛堂很大,裝修的十分華麗,幾尊佛像都塑了金身。屋頂上懸掛着巨大的盤香。
封氏領着碧溪穿過佛堂,來到了一處單獨的院落,院落像迷宮一般,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才來到獨孤跋所在的廂房。
推開門。屋裏站了不少人,獨孤嵐也在其中,他身邊還站着一位小姑娘,正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
「參加貴妃娘娘——」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眾人突然間跪了下去。
「你們這是做什麼。都快起來。」如今這裏沒有外人,他們又何必行這些虛禮。
「誰來了,是若兒嗎?」床榻上的老人聲音沙啞,說話有些有氣無力。
碧溪趕緊來到床榻邊,木桌上擺滿了藥物和補品,小几上還有人參粥,曾經高大英勇的獨孤跋,此時瘦的只剩皮包骨頭。
「父親——」碧溪未語先泣,她做夢也沒想到,再見到獨孤跋。他已經枯槁到難以辨認。他渾身長滿斑點,象徵着生命即將終結,他眼裏充滿不舍,拉着她的手,從喉管深處發生聲音,他說:「你回來啦,回來就好。」
「父親——」碧溪泣不成聲,她後悔了,她不應該逃避,逃避家人。逃避已經發生的事實,她應該陪在獨孤跋身邊,留在家人身邊,而不是沉溺於調香之中。調香只能讓她獲得短暫的解脫。過往發生過的事,她早晚要面對。
「乖女兒。」獨孤跋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頂,拍的很輕,好像是怕拍疼她似的。
「父親,女兒在這,不孝女兒回來了。」
丫鬟將小几上的粥端走。換來一碗熱的,碧溪看着冒着熱氣的粥,楊氏解釋道:「老爺已經開始絕食,說是不想再受罪了。」
碧溪心中更加難過,因為不想受罪,所以他拒絕吃東西,想這樣把自己活活餓死嗎?無懼天地的獨孤跋,怎麼會因為不想受罪而絕食呢?
獨孤跋喘着粗氣,小聲咳了一下,楊氏忙叫來獨孤嵐,讓獨孤嵐幫獨孤跋吐痰,獨孤嵐扶起獨孤跋,楊氏端來痰盂,獨孤嵐拍着獨孤跋的背,好一會才吐出一口痰,獨孤嵐拿帕子擦拭獨孤跋的嘴唇,扶着他慢慢躺下。
楊氏眯着眼睛說道:「今晚該誰躺棺材?」
「三伯父那頭已經躺過了,四伯父他們還在世,堂兄弟不便來躺棺材。」獨孤嵐轉頭看向碧溪,微笑道:「這邊的習俗是老人下葬前,子女先睡棺材,寓意長輩的在天之靈能保佑子女升官發財,姐姐要躺一下嗎?」
升官發財?她再進一步就是皇后了,她可不想當什麼皇后,所以她不想升官發財。
獨孤跋喘着粗氣,啞着嗓子說道:「去,去——」
這便是要她也去躺一躺,以後要保佑她升官發財。也許他不是想讓她做皇后,只是單純的想要讓她過的更好,想要在死後繼續庇佑她。
「好,好,我去。」看到獨孤跋如此難受,她恨不得代替獨孤跋去死。如果歐陽還在,他是不是有辦法讓獨孤跋不要這樣痛苦的死去,是不是可以讓獨孤跋不要走的這樣早,她還想多陪陪他,多看看他。
獨孤跋滿意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大家都退下。獨孤嵐挽起她的手,將她帶到另一處廂房,與獨孤跋的廂房只有一牆之隔。
「這幾年過的好嗎,皇上有沒有為難你?」獨孤嵐從柜子裏取出各色油紙包擺在桌子上,小姑娘高高興興的開始拆油紙包,取出裏面的糕點,她笑的很開心,心情並未受到影響。
「爹爹,好多龍鬚酥——」小姑娘捉着紅色油紙包高興的叫道。
「阿折乖,慢慢吃,別噎着。」獨孤嵐寵溺的拍着孩子的頭,倒了杯水放在孩子面前,讓她不要光顧着吃,要多喝些水。
「過的還好,沒有人為難我。」為什麼回答變得底氣不足,她明明過的很好,不是嗎?首屈一指的調香師,皇宮裏的貴妃,光聽這倆個頭銜便知道,她生活在富貴榮華的最深處。
可是,她最缺的不是名聲和地位,她想要的,是最真實簡單的生活。
「那就好,你在深宮中,我也幫不了你什麼。」獨孤嵐坐到阿折身邊,輕聲哄道:「爹爹去照顧祖父,你陪姑姑聊天好嗎?」
阿折突然扔掉手裏的酥糖,嘴巴一撇,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使勁扭動着身子。「不要,爹爹是壞人,我不跟姑姑走。」
碧溪皺眉,她才剛回來,怎麼這孩子就如此牴觸她,她也從未說過要帶阿折離開啊。
「乖女兒——」獨孤嵐抱起阿折,輕輕的拍着她的背,阿折趴在他肩上,漸漸止住哭聲。「誰說姑姑要帶你走了?」獨孤嵐問道。
阿折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是大元舅舅說的,他說貴妃才是我親娘,她要帶我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獨孤大元,是六伯父家的庶子,平日裏不愛說話,也沒什麼脾氣,可是,他為什麼要跟孩子說這些?碧溪有些不高興了。
「阿折乖,姑姑不會讓你和你爹爹分開的。」孩子緊緊摟着獨孤嵐的脖子,獨孤嵐一臉的哭笑不得。他輕聲哄着阿折,讓阿折自己去吃糖,一邊略帶歉意的說道:「這孩子,都被寵壞了,她祖父祖母寵的太厲害了。」
阿折聽到這話,小手「啪」的一聲拍在獨孤嵐的背上,不滿道:「爹爹不疼我,該打。」,獨孤嵐的臉笑成一朵花,嘴裏念叨着:「好,爹爹該打,你這個小蠻蟲,看以後誰敢要你。」
碧溪笑了,小蠻蟲,這個稱呼倒是挺有意思。
下午,獨孤嵐準備好馬車和被褥,帶碧溪來到了獨孤跋的墓地,墓地已經建好,平地上壘砌出一個又大又圓的墳冢,兩旁載滿松柏,梅蘭竹菊各季節的花木都有種植。
「風水大師說這裏最為乾燥,地勢比較平坦,視野也廣闊,最適合父親居住。」獨孤嵐走入墳冢,碧溪也跟了進去,裏面鋪着青磚,青磚上鋪着柔軟的布匹,墓中擺着十多個木箱,碧溪打開其中一個木箱,裏面裝滿書籍。
「墳冢下面葬着已經過世的僕人,父親就算去世了,也有人照顧他。」獨孤嵐繼續說道。
「為什麼沒看到文文和牛牛?」碧溪眼睛盯着書籍,嘴裏卻說出了她真正關心的事情。
獨孤嵐沉默片刻,低聲回道:「文文跑了,我還沒找到她,牛牛說要出去找她,也走了。」
跑了——跑去了哪裏?難道去了陶晶建造的宮殿?她是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一旦淪落江湖,後果不堪設想。
「她要跟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成婚,我不同意,她便跑了。」
剛說幾句話,女侍衛便走過來對獨孤嵐說道:「這位老爺,您請回吧,臣等會保護娘娘周全。」
獨孤嵐點點頭,讓人在棺材旁邊搭建了木床,他說:「姐姐還是睡床榻上吧,放一件衣服進棺材便可。」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轉眼間獨孤跋的墓冢已經修好,看到這墓冢,她的心一片冰涼,還有什麼事能比親人離世更讓人難受?
她的人生,原本是美滿的,有家族撐腰,兒女雙全,夫君是人中龍鳳。可是一夕之間什麼都變了,因為她最依賴的那個人突然變了,她不知所措,從此遠離了兒女,遠離了族人。如果可以再來一次,那該多好,她會喜歡歐陽,但是絕對不會嫁給他。
碧溪坐在木床上,看着棺材發呆,這裏將是獨孤跋的長眠之地,是獨孤跋新的住所,可是這裏如此冷清,已逝的親人都葬在京城附近,如果把他們遷移過來與獨孤跋作伴該有多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