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那隻六尾狐狸,仿佛突然從深深的睡眠中醒來一般,尾巴微微晃動,頭顱輕擺。
隨後,它張開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前處,那個依然白衣似雪卻微帶防備的少年身影。
君問心心中一驚,退後一步,把太一橫在胸口,凝神戒備。
不料那隻六尾白狐只是看着他,身子卻依然趴在那個青石窩中,沒有一絲動手的樣子。
一人一狐,就這麼彼此對峙着。
周圍沒有什麼聲音,有的只是仿佛已存在萬年的岩漿湖面,依然翻湧發出的聲響,卻顯得那麼遙遠。
空氣依然炙熱,飄蕩在人狐之間。
「少年郎…」
低沉,仿佛還帶着一絲疲憊的聲音,從那隻狐狸的口裏發出,打破了這裏的沉默:「你到這裏做什麼?」
君問心從這隻狐妖的聲音里,又一次肯定了這隻狐狸身上有傷病,所以說話才這麼有氣無力,但饒是如此,他卻依然不敢大意,沉聲道:「你等在此,為害世人,我是正道門下,今日自然要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着他,目光閃爍,沒有發怒,也沒有譏笑,只是就這麼淡淡地看着他,半晌,它才移開了眼光,平靜地道:「好志氣啊!」
君問心怔了一下,隨即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你是要殺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平和地問道。
君問心不料它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過來,道:「你既為禍世間,害人不淺,我殺你乃是替天行道!」
六尾白狐橫過頭來,眼中仿佛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蒼涼,道:「少年郎,我看你年紀只怕還不過二十吧?」
君問心哼了一聲,道:「那又怎樣,我一樣可以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頭,仿佛突然有幾分感慨,低聲道:「是啊!你們人類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獨厚,我們狐族千餘年艱辛修練,你們中資質好的,卻只要個幾百年便勝過我們了,就像上官那個老傢伙…」
說到這裏,它忽然停了下來,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向君問心,緩緩道:「少年郎,你年紀這么小,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狐族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了?」
君問心冷笑一聲,道:「你那個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騷擾小池鎮居民,掠去牛羊無數不說,還殺傷人命,這難道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嗎?」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錯,這事我聽她說過了,的確如你所說,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鎮時,那父子二人竟敢出來阻擋,正好那日我病勢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將那不知死活的兩個蠢人殺了。」
君問心皺眉道:「那你還有何話說?」
六尾白狐卻是淡淡道:「你搞錯了,我又不是對你分辨什麼,就算那日換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殺了。」
君問心皺眉,怒道:「那你居然還敢說什麼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
「錚!」
太一紫光騰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卻沒有動彈的意思,依然趴着不動,淡淡道:「你說的世間,又是什麼意思?」
君問心又是一怔,心裏念頭轉過,忽然間不知怎麼,看着眼前這隻六尾白狐,聽着他低沉的話語,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個三尾妖狐悲戚的眼神…
隱隱約約的,仿佛在深心的某處,有個莫名的聲音在叫喚着:
世間…世間難道不包括這些狐妖嗎!
「嗡!」
太一的光芒,漸漸隱去了。
可是白狐的聲音,卻依然還在繼續:「在你的眼中,所謂的世間,便是由你們人族當家作主的吧?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君問心看着它,沉默而不言語。
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三尾妖狐和這六尾白狐似乎都喜歡對他說話。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些聽起來離經叛道的話語,卻對他的心志,有這麼大的影響,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
難道這些年,師父的教誨,也有不對的嚒?
「但是,你可曾想過其他族類的感受?那些被你們人殺了、吃了的禽獸,又是什麼感覺?說到底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人族強大而已,禽獸無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
白狐的聲音平淡地繼續着:「既然如此,我們狐妖一族比你們一些人類強大,那殺了你們一些人,又有什麼?反正這世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而已。」
它笑了笑,望着君問心,道:「你說呢?」
君問心瞪着它,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還有,就算在你們人族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修真煉道,到如今長生還未修得,卻彼此爭鬥的不亦樂乎,所謂的正道邪道,其實還不是只在你們自己嘴裏說的,無非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
它又笑了笑,望着君問心,重複地道:「你說呢?」
君問心合上了眼,仰起頭,深深呼吸。
白狐也沒有說話了,似乎說了這麼多話以後,它也感覺有些疲憊。
良久。
「你要我說什麼?」君問心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發現他已睜開了眼睛。
少年複雜卻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它。
君問心冷冷道:「倒似乎我身為正道便是錯的,你們殺人做亂反是對的,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除了蠱惑人心,還會什麼?」
白狐忽然皺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閃爍,忽然道:「怎麼,要動手了嗎?」
君問心不答,但太一神劍淡紫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漸漸亮了起來,映着他的臉色,變幻不定。
只聽着他的聲音道:「你,動手吧!」
紫光如許,幽幽而來,竟是蓋過了無處不在的熾熱紅光,如大山橫下,排空而來。
六尾白狐看着那壓迫而來的紫光,在這熾熱熔岩的地方,竟還似帶着一絲溫熱,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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