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峒中,戰事越發激烈,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雖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根鑲着骨玉的黑色法杖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異芒,籠罩在整片七里峒山谷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擊下,依然勉力支撐。
有好幾次紅幕劇烈顫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的是就要崩潰,偏偏大巫師手舞足蹈,做出怪異動作,居然又撐了下來。
只是沒有人站在近處,否則的話,便可以看到大巫師此刻皺紋橫生的臉上,七竅盡皆流血,只怕已到了強弩之末。
而在山谷之中,苗、黎二族戰士的廝鬥,情勢更加不利於苗族。
本來對大巫師敬若天神的苗人戰士,此刻赫然見到大巫師竟然被天上那個如魔鬼一般的惡魔所壓制,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絕望的念頭迴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相反的,黎族的戰士卻是士氣高漲,殺的連眼都紅了。
君問心與小白站在遠處,眉頭緊皺,天上那個神秘人物所施法術,極是罕見古怪,尤其火焰之中更有一絲詭異黑火,他往日聞所未聞,便是在青雲門收藏典籍之中,竟然也未有記載。
南疆邊陲,竟然有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龍臥虎,無所不有。
君問心眼看大巫師漸漸支撐不住,正要飛起相助,忽聽遠處驚叫之聲突然響起,多半是婦女孩童聲音。
轉頭一看,只見剛才苗人婦女孩童藏身的那個山頭附近,不知何時被一隊黎族戰士找到,登時羊群入狼一般,腥風血雨。
他正要出手,忽然一怔,身旁的小白同時轉過頭,與他一同看去。
一股濃濃的血腥煞氣,從不遠處的男子身上,緩緩散發了出來。
鬼厲!
只見他的身子微微顫抖,這十年來他經歷的血腥場面無數,但所殺並無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無辜百姓。
不知怎麼,此時此刻,這些婦孺孩童的哭喊聲音,突然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時候,那一幕屍山血海,草廟村裏的那幕慘劇,那些從小看着長大的親人鄰居,可也是這般死去的麼…
他的眼睛,突然間已經紅了。
苗人群中,一個婦女慘叫着被黎族戰士砍倒,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孩滿臉恐懼,張大了嘴大步跑着,卻叫不出聲音,只因為他就是那個為君問心和鬼厲這些外族人送飯的啞巴。
那個被鮮血濺了一臉的兇手獰笑着追了上去,幾步就到了小孩身後,高舉着鋒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無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絕望地張大嘴巴。
砰!
血花四濺,在夜色里霍然綻放。
一個如此強壯的身體瞬間崩潰散裂,紛紛落下如雨,鬼厲沐浴在血海腥風中,紅了眼,深深呼吸。
仰天,長嘯!
這聲音這般悽厲,如厲鬼絕望的呼喊,十年裏沉淪黑暗的掙扎,直上青天。
眾人震懾!
那小孩全身發抖,看着鬼厲手中那根黑棒瞬間明亮,閃現着噬血而貪婪的異光。
片刻之間,附近周圍十幾個正追殺婦孺的黎族戰士在驚愕的瞬間,被無形妖魔之力盡數扯裂,無數鮮血轟然沖天,在半空中匯聚如洪,圍繞着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身影,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鬼厲手中的噬血珠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的人,愕然都停頓下來,望着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儘是恐懼。
噬血珠越來越亮,熟悉的冰涼感覺竟然已不止在體內流轉,此刻一下子吸取了十數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異樣紅芒越來越亮,映着鬼厲雙眼,直如鬼火一般。
君問心站在遠處,怔怔看着那個漸漸變得血腥而瘋狂的身影,忽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夜風血雨里,似有他輕輕的嘆息。
久已消失的欲望,掩埋深心的吶喊,亘古以來曾一閃而逝的桀驁,突然再度升騰。
他狂呼!
天地應和。
天上火焰,地上紅幕,同時顫抖。
那血光之中的,仿佛來自幽冥的獰笑。
一步,踏出!
血腥味瞬間充斥周圍,無數人四散而逃,不明白這個本來救人的人,怎麼突然變做了惡魔。
只是,只是,那鮮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讓人這般陶醉而無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氣,在瘋狂之中,還有一絲痛楚麼…
因為瘋狂而寂寞?
還是因為寂寞而瘋狂?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邊,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只是那閃爍的紅光,卻仿佛嘲笑着世人。
沉淪吧,沉淪吧!
萬物如螻蟻,
人生本寂寞!
伸手抓去,手指邊緣有血滴滑落,掌下那個啞巴少年,顫抖而無法動彈,只看着一片紅幕,遮天蔽日而來,那,便是將死的時刻麼……
「張!小!凡……」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盡怒意,有不盡傷心!
「唰!」
田靈兒一身紅衣,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墨雪霍然出鞘,綠光照耀,映着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憤怒與傷懷。
紅光乍起,迎面而上,轟隆雷鳴,剎那間方圓十丈土地盡數崩裂,不遠處那條河流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更是倒衝上天,燃紅了整個天際。
血花中,遠處大巫師已經漸漸難以抵擋,紅幕漸漸衰弱,開始有巨大火球穿過紅幕,撞入七里峒地面,轟鳴慘叫聲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間地獄。
火海之中,紅綠激鬥而隨即分開,紅衣女子緩緩落下,一張臉上更無絲毫血色。
在她面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圍繞,持噬血魔棒的人啊…
熱風,拂動她的衣襟秀髮。
火光中,她的身體分明在微微顫抖。
只有握着墨雪的手,因為這般用力而紋絲不動。
銳響聲起,陸雪琪、法相、李洵等人紛紛落下,落到田靈兒的身後,只是人群之中,獨沒有看到上官策的身影。
眾人望見前方那個如妖魔一般的鬼厲,周身儘是鮮血,臉上更是凶厲神色,過往與他相識的人無不駭然,李洵還好一些,但法相眼中卻是掠過難以撫滅的痛楚,身子也似抖了抖,低聲頌佛。
「你、你…」
田靈兒臉上神情,根本無法再保持她一向以來的冰冷,有的只是傷心和憤怒,此時此刻,她竟然連話也一時說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邊,將田靈兒的臉色看在眼中,他乃是何等聰明人物,自然不會以為田靈兒如此失態,只是因為憤恨而已。
「張小凡!」
李洵大喝,神色肅穆而憤怒,怒道:「這谷中南疆族人,向來與中土毫無瓜葛,你究竟與他們有何仇恨,竟要這般殺人為樂?」
鬼厲與田靈兒的身子,幾乎是同時震了一震。
被噬血珠紅芒籠罩之下的鬼厲,緩緩向四周望去,苗、黎二族激戰許久,兩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的決戰,下手絕不容情,地面死屍橫七豎八,多數不堪入目,死狀甚慘;更有甚者,剛才從隱身地方被黎族戰士追殺出來的大批苗族婦孺孩童,此刻也是死傷狼藉。
黎族與苗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對婦孺也絕不容情,慘烈景象,加上周圍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構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而被鮮血淹沒的鬼厲,此時此刻,無論在誰眼中,都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他就像一個噬血的魔王,凶厲地站在這個屠場之上。
貪婪而邪惡,暴戾而瘋狂!
也許,還有深埋的一絲絕望。
『大梵般若』遲來的醇和佛力,仿佛被噬血珠妖力壓制的無法動彈一般,直到此刻才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將纏繞在他深心的冰涼氣息一點點抵消。
只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紅衣女子傷心的目光穿過世間所有的阻擋,直刺入誰的心懷?
她緩緩舉起手中劍,墨雪光芒如秋水。
「張,小,凡…」
幽幽的聲音,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邊,低低傳來。
她咬破了唇,她流下了淚。
淚水混和了血珠,輕輕滴落在墨雪劍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時候,已成了血水。
是誰,傷了誰的心…
「啊!」
鬼厲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斷了吧!斷了吧!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
他在火光之中獰笑,用瘋狂遮蓋痛楚,噬血珠騰起無邊血光,陪伴着主人,向着正義那方——衝去!
有人,在遠方,輕輕嘆息,卻終究沒有人,可以聽見。
那絕望的身影,仿佛依稀從前,正道中人紛紛怒喝戒備,倒映在田靈兒明眸之中的,那個身影。
她的唇,微微顫抖,低低自語,那個瘋狂衝來的人啊…
「小凡…」
她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悄悄的,第三次的,呼喊。
然後,她持劍衝上,一身紅衣,如火中憔悴卻依舊如此美麗的仙子。
錚!
銳響聲中,墨雪神劍光芒萬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紅芒卻如鬼魅一般,在綠光中若隱若現,任憑綠光再盛,也無法完全壓制。
轟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兩道身影分開又再次匯合,在這地獄一般的地方,兩個人,終於再一次決戰。
縱然,那兩個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