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聽說玉女峰與秦姑娘頗有些過節,但是具體經過如何,我們也不確知,只是,江湖上素有一句話『冤家宜解不宜結』……」
「道長,我和她的仇怨是解不開的。」白嫻嘆了一口氣,說道,「本來道長所命,白嫻該當遵從才是,只是,秦蘇屢犯門規,勾結奸匪,叛出門牆後又多次殺傷同門師姊妹,她已經成為玉女峰歷代以來最出格的弟子,我若將她放走,又如何昭顯門規,如何跟玉女峰上的弟子們交代?」
凌飛哪知秦蘇會是這樣的名聲!然而此時勢成騎虎,他也只得硬起頭皮說道:「我們知道白掌門的苦衷,只是現在局勢如此,這麼多人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間……唉,白掌門你自己定奪吧,救與不救,只在你一念之間。」便是以凌飛名望之重,位份之尊,也不能強令白嫻聽取自己的意見。
白嫻搖了搖頭,咬着嘴唇思索,顯然難以下定決心。她把目光冷冷的投向秦蘇,「我這個秦師妹,入邪道已經太深了,心腸歹毒,出手狠辣,自從她跟那個惡賊跑出山後,便將玉女峰上下都視為仇敵,出手之時,全不顧念情分,多年來為了捉她回山,我們不知道損折多少師姊妹,我忝列玉女峰掌門之位,上對列代祖師,實在難以繼續縱容她作惡……」
秦蘇冷冷的看着她,喝道:「白嫻!你別再顛倒黑白!心腸歹毒的是你!當初你出手暗算我,害死藍師妹,這筆賬我終有一日會算到你頭上!」
白嫻點點頭,道:「好,你還學會信口雌黃了,藍師妹因你而死,你不心存愧疚還罷了,竟反推到我身上,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當初在光州捉到你時,我就不該心軟把你放走,要是當場殺掉,也不會讓後來那麼多姐妹遭你毒害。」
秦蘇幾乎銀牙咬碎:「你把我放走?哈哈,白嫻,這話說得好不要臉。你做了虧心事,只恨不得早一刻將我滅口,真要抓住我,你還會把我放走?」
白嫻嘆息一聲,道:「隨你怎麼說吧,當初我只把你打成重傷,封了你的功力,只盼你能就此知錯,改過自新,誰知你這幾年來變本加厲,到處傷害無辜,唉,難道你以為,玉女峰那麼些人,真的沒有能耐把你們殺死麼,師妹們那是手下留情,若不然,憑你當初的三成功力,還帶着這不懂事的娃娃,能夠活到今天!總是我不忍心違背恩師教誨,要敬愛同門,還盼着你有一天肯回頭上岸。」
秦蘇一張臉漲得通紅,白嫻如此翻覆真相,讓她再也沉不住氣,只是她原本的性格就單純羞澀,受白嫻迫害後歷盡苦難,雖然性情變得堅韌許多,但數年來隱姓埋名離群索居的日子,對她的口才卻沒有絲毫幫助。當時怒喝道:「我功力受限,那是受了三綱禁手反噬,跟你有什麼關係!玉女峰對我手下留情,這更是天大的笑話!這幾年追着我跟炭兒,她們不知用了多少卑鄙手段,若不是我們隱姓埋名,還能活到今日?!」
白嫻不再理她,轉向凌飛說道:「道長,眾位前輩,你們也看到了,秦師妹對我和玉女峰的怨恨何等之深。即便我有心要放過她,只是她卻未必肯放過我們……」
凌飛聽她口氣鬆動,忙道:「白掌門無需擔心,秦姑娘這裏,我們稍後再做計較,料想秦姑娘也是通情達理的。只要白掌門你肯放下仇怨,那麼事情就好解決了,你們畢竟是身出同門,有什麼矛盾不可以坐下商量呢?」
白嫻嘆口氣,道:「坐下來商量是不大可能了。」她沉吟了片刻,道:「白嫻也知道顧全大局,只是要放過秦蘇八年……此事太過重大,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玉女峰歷來對叛徒懲戒極嚴,從無姑息放任之說,我擔心今日開此一例,日後將後患無窮。請容我考慮片刻好麼?我要跟弟子商議商議。」
凌飛點頭道:「就勞煩白掌門了,只是現在時間無多,還盼你速作決定。」白嫻點點頭,招呼曲妙蘭快速向廳外走去,經過秦蘇身邊時,側目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秦蘇怒氣勃發,毫不相讓的與白嫻對視。
胡炭笑眯眯的看着兩人走過身邊,他看見了白嫻向秦蘇投去的一瞥,便微笑道:「白掌門還用商議什麼?放過我們倆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你就直接做主得了,何必這麼麻煩。」白嫻如若未聞,面色平靜的向外走去。
胡炭心中暗爽,想道:「挾天子令諸侯,諒你也不敢拂逆這麼多老頭子的顏面,說什麼跟人商議,嘿!這是託詞吧?玉女峰里還有誰可以跟你商議……嗯?咦!咦!?不對!」少年霍然一驚,眼神驟然變銳,猛然回頭,可惜白嫻已經低着頭出門去了。
為什麼白嫻臉色那麼平靜?她的眸子裏,沒有絲毫情緒激動的跡象。胡炭知道,一個人的掩飾手段再高明,臉色裝得再平靜,眼神也是無法做到滴水不漏的,總有細微的跡象反映出內心。白嫻剛才明明很遲疑,似乎非常為難的樣子,可是轉瞬之後,她的眼神卻這麼平靜,這實在太悖常理了……
她心裏已經有決定了吧!想也明白,玉女峰所有人都對她敬畏有加,不管是平輩還是下一代,言談及她無不恭敬萬分,她這個掌門還需要聽誰的意見?她還有必要出去商議麼?小童心中的疑竇一叢一叢的生出來,卻一個也解不開。以少年對白嫻的了解,這個玉女峰掌門可不是好對付的人物,絕不會這麼簡單吃下啞巴虧的。胡炭直覺這裏面藏着巨大的陰謀,這讓他感到不安。
這幾年的對手中,他已經不止一次領教過白嫻的厲害了。以胡炭機變之活,這些年來可也沒少吃到玉女峰的苦頭,這其中,就是因了這個極富心機的掌門的存在。
白嫻是那種心藏百計,但卻一言而決的人物。這樣的人,豈會這樣老老實實陷於被動而無所作為?那還不如相信虎狼也肯吃草了!白嫻是絕不會甘受脅迫而毫無反擊的,她肯定在醞釀什麼詭計呢,少年越來越確信這一點,只是他無法預測白嫻用什麼手段還手。
胡炭收起了笑容,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他悄悄的從懷裏取出一些物事,趁着凌飛等人勸說秦蘇的當口,裝着打哈欠,伸懶腰,又是跺腳又是下蹲,忽而又劈腿,忽而踮腳小跳,悄沒聲息的在兩人身周做了點佈置。
座中眾客都道這小童百無聊賴,在秦蘇和凌飛等人說話的時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鼓嘴砸舌四處張望,到後來竟然對談話內容充耳不聞,自顧自的下蹲抱膝,用手指在地上胡寫亂畫玩。
秦蘇很好說服。
在白嫻兩人出門後不久,在凌飛等人的幾番勸說之下,秦蘇終於答應先放下與玉女峰的恩怨。
「小胡兄弟現在年紀還小,你們這樣打打逃逃的,居無定所,終究不是辦法。這對他的成長太過不利了,秦姑娘你不如定下心來,找個地方安頓,以小胡兄弟的資質,只要給他一段成長空間,未來的成就將是可以預期的。」
秦蘇點點頭,道:「道長說的有道理,是我太過固執了。好吧,為了炭兒的將來,我先不跟她們計較。」
凌飛喜道:「秦姑娘能明白這個道理,實在太好了。把眼光放長遠一些,那眼前的許多困難就容易解決了。」
秦蘇不再說話。凌飛說的那些事情,她不是沒有想過,胡炭自幼時便跟她流落江湖,飢一頓飽一頓的,寒一月暖一月,這早就讓她心生愧疚了,她覺得自己辜負了胡大哥託付,沒能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只是一直以來玉女峰追殺太急,兩人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呆住過兩個月。玉女峰棄弟全副身心都用在了逃脫追捕上,實是有心無力。
「等白掌門稍後回來,我們會全力說服她。八年的時間並不算太長,料想她會同意的。可是小胡兄弟有了這八年的安定,對他的意義卻非常大。」
可是白嫻竟然去了好久。直到一炷香工夫之後,便在凌飛神色間漸露不耐的時候,白嫻和曲妙蘭也終於在門外出現了,兩人施施然來到廳中,神色平靜,無憂亦無喜,看不出絲毫異常。
「凌飛道長,眾位前輩,」白嫻襝衽。
「眾位的提議我們仔細商量過了,我們決定答應秦蘇的要求,放過他們八年。」
眾人霽然色喜,顏色頓開。眼見着原本難以解決的難題一個個搬走,救命之符終於有望,不論是誰都忍不住心生歡喜。
「秦蘇欺師滅祖,殘害同門,原本不能這麼輕易放過。」白嫻冷冷的說道,「讓她逍遙這八年,無論是對玉女峰的聲譽,還是被她傷害的師姊妹的感情,都是一個巨大損害。只是,玉女峰一派之名與眾位英雄的安危相比,其中輕重自不待言。名聲可以由人再建,而人命卻僅有一次,所以,我們決定先放過她。」
「白掌門深明大義,通曉緩急進退,實讓老夫欽佩。」
「白掌門放心,江湖中人知道白掌門的決定,只會更加敬重玉女峰。」
眾人紛紛誇讚白嫻通情達理。棄小私而全大義,不愧巾幗豪傑。
「只是,玉女峰作了這樣的讓步,我們也有一個要求。」白嫻平靜的說,「我們想跟中原大俠求個情,不知劉大俠能否聽聽我們的意見?」
劉振麾聽提到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怔:「白掌門請說,只要劉某人力所能及處,願效微勞。」
「這幾年,江湖上一直有人在散佈我玉女峰的惡名,指責我玉女峰弟子不思上進,荒淫驕奢,又甘與邪教同流合污,」說到這裏,白嫻冷冷的向秦蘇瞥去一眼,「受這些言語影響,玉女峰弟子在外面行走時,便總受到不公待遇,受盡謾罵嘲諷。後來,我派出弟子去探查這些謠言的起源,卻發現是幾位前輩對我玉女峰有了誤會,他們位望高,名氣大,所以有很多人聽信了他們的話。」
「玉女峰上雖然都是女流,可是一直恪守着先輩留下的訓誡,也知道什麼是江湖道義,知道什麼是善惡是非,雖然不敢說是舉派豪俠,但絕大多數弟子都知道心懷正義,像勾結邪教、欺凌無辜這樣的污名我們是萬萬不敢領受的。」
「劉大俠,」白嫻對劉振麾說道,「伏禽派的具掌門、海州派的駱掌門、奪風鞭的何掌門、還有辰雲門的莫門主,跟前輩應該有些交往吧?」
劉振麾道:「哦……這幾位掌門我都認識,只是這幾年往來得少了。」
白嫻點點頭,道:「就是這幾位前輩,不知道聽信了什麼謠言,這六年多來便一直在江湖上傳播關於我玉女峰的惡名。雖然長輩見責,是出於對玉女峰的愛護,我們不敢反駁,只是這樣沒有根據的責罵仍舊讓我們很傷心。我們聽說幾位前輩與劉大俠交情很深,應當尊重劉大俠的意見,所以我們想懇請劉大俠,在方便的時候幫忙傳達一下玉女峰的立場。玉女峰弟子苛責自守,人人潔身修德,我們不敢指望前輩們能因此誇讚我們,但也不要因聽信謠言而對我們無端責罵,這讓弟子們很委屈,也無所適從。就拜託劉大俠了。」白嫻深深致禮。
劉振麾慌忙從座上起來,抱拳道:「白掌門多禮了,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以白掌門今日之風範,秉承大義,不會有人再懷疑玉女峰的正派之名,等今日事完後,劉某人一定親自找到那幾位掌門,會還給玉女峰一個公道的。」
白嫻嫣然一笑,這冰雪化凍的嫵媚之色頓令廳堂生輝。座上眾客都是老成持重之輩,只是一見白嫻燦然一放的麗色後,仍有不少人心旌搖盪,「這白掌門才貌兩備,恩威同體,真是尤物!上天何等青眼此人!」
「如此,就多謝劉大俠了,玉女峰上下俱感大德。」
劉振麾道:「不敢,不敢。」
「秦師妹,」白嫻這時才把目光轉向秦蘇,胡炭見她說話,警惕之心又起,悄悄在胸中蓄氣,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注意白嫻的動作。
「你與玉女峰之間的恩怨,牽涉之廣,仇恨之深,旁人是永遠不知的,可是你和我卻都明白,這段恩怨想要徹底化解掉,那是幾乎沒有可能的了。」
秦蘇咬牙切齒的盯着她,一句話也不說。
「但今日既然有凌飛道長和宏願大師等眾位前輩求情,我就先放過你們。讓你們好好躲過這八年。八年之後,不論你變成什麼模樣,只要我還在玉女峰掌門的位子上,就一定要把你帶回山上,在眾位祖師面前發落。」
聽她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秦蘇心中頓生荒謬之感。
這天道果真是公平的麼?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為什麼陰謀者竊取高位,不惟不見天道懲戒,反而愈見從容?如今更是善惡易置,施惡者敢於當眾凌威,而受害者卻不得不隱忍求全,還要甘心接受八年後的繼續追緝!
胡炭不滿的說道:「白掌門,你這話算是什麼?我要的是你的承諾,你就這麼說說,能算數麼?空口無憑,你得發個誓來。」
白嫻全沒理會他,目光停在秦蘇臉上,片刻,才微微嘆口氣,道:「就照着你的意思,秦師妹。」右掌撫胸,朗聲道:「玉女峰掌門白嫻,今日當着天下英雄之面,承諾暫先放下與秦蘇的恩怨,時限為八年。」
胡炭嗤嗤笑道:「我呢?我呢?!你可別鑽這空子!說放過我姑姑,卻又來捉我!」
白嫻微閉起眼,神色顯得莊重神聖,道:「這八年間,玉女峰弟子將不再搜集、探尋秦蘇和胡炭兩人的蹤跡。也不會主動向他們出手,除非自保。此誓從今日生效,神明鑑證,若有違誓,白嫻甘受天下同道唾棄。」
胡炭聽見她終於說到自己,這才不出聲抗議了,只是口中咕噥:「哼!除非自保!這話多餘極了,畫蛇添足,真是小人之心!難道我會沒事去找你們麻煩?誰有那些閒工夫?你們不來招我就萬事大吉了……」只是見他眼珠子骨碌碌亂轉,誰都懷疑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不是真如其言。
凌飛拊掌微笑,道:「好了!白掌門俠義為先,做出如此犧牲,讓人感佩。秦姑娘,小胡兄弟,你們還有什麼話說麼?」
兩人都搖頭,道:「沒了。」
聽見白嫻果真起誓,秦蘇繃着的心才倏然一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麼?六年來時時懸心、寢不解衣的日子真的結束了?從今天起,她有了八年的安寧。玉女峰停止了對她的追殺,她可以回到以前心無所慮的日子了?
可是,她還能回得去麼?
秦蘇有些茫然,今日發生之事,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她入莊來,本只想找到金角麒麟打聽師傅的下落,可是峰迴路轉,事情一樁一樁的出現,發展下來,竟無意中得到這樣的結果,玉女峰要承諾放棄對他們的追殺。
這應當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吧,可是秦蘇卻沒能因此就高興起來。本應屬於她的安寧日子,竟然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爭取到,這讓秦蘇心裏感到悲哀。
白嫻注意到她的神色,向前走近兩步,卻見兩人都同時抬頭看她,臉上生起提防之意。
玉女峰掌門嘆了口氣。
「秦師妹,十幾年前,你我同在恩師手下學藝,誰會想到今日這樣的情形?那時候手足相親,互敬互愛,是怎樣愜意舒心的日子,唉,今日……卻變得比陌路之人還不如,非要生死相向,我心裏真的很難過。但凡還有一點辦法,我絕不會希望看見今天這一幕……這造化弄人之深,實在叫人心寒。」
秦蘇茫然的心裏,瞬時又被剛硬填滿了,她冷冷說道:「有的人私心過重,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欺師滅祖,殺害同門,所以才造成今日局面,關造化什麼事情。」
白嫻道:「秦師妹,我們就不能好好說會話麼?爭了這麼多年,我早就覺得疲累了,姊妹變仇讎,這實是一件哀事。若是你我之間的恩怨還有化解的可能,我說什麼也要換取過來……可是沒有法子,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今日難得有這麼多前輩出面調解,我們就不能暫時忘掉那些是非,說說姊妹的情誼麼。」
秦蘇冷笑道:「姊妹情誼?當初你在光州向我出手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姊妹情誼,你殺害藍師妹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姊妹情誼?」
白嫻搖搖頭,低聲道:「你仍舊拿這些事來污衊我。秦師妹,你變得不近情理了。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子,在山上的時候,你性情溫柔,姊妹們誰不誇你隨和,好相處?可是自從你認識了聖手小青龍,你就不再是從前的秦蘇了。當初師傅那麼苦口婆心的勸告你,你卻乾脆叛出玉女峰,唉,師妹,你怎麼變成這樣?」
秦蘇咬牙道:「以前我是傻,什麼都相信你,所以任由你擺佈,被你的詭計害到今日地步。只可惜了藍師妹,只因看到……」
白嫻打斷她的話,慍道:「夠了!藍師妹因你而死,你還一而再的推到我身上,你覺得這樣有用麼?難道你心裏一絲一毫都不覺得歉疚?」
秦蘇氣得渾身都發抖起來,她幾曾見到過這樣紅口白牙翻覆事實的人物!她死死的盯着白嫻,一時怒極而忘言。
白嫻緩了下口氣,道:「算了,你變成這樣,想也聽不進我說的話。我不想跟你再作這些口舌之爭,是非曲直,自有天下英雄明眼判斷。我只說,這八年裏面,你們好自為之吧,不要再作些令人憎恨的事情。我答應了眾位前輩的要求,這八年時間裏,就不會再追尋你們的蹤跡。」
秦蘇氣極而笑:「那我多謝你了!」
白嫻恍如未聞,皺起眉頭,似乎在想心事,沉默了片刻,才又輕輕說道:「江湖是非之地,既然人在其中,總難免做些自己不情願作的事情,秦師妹,縱然我不願與你為敵,可是事情到這個地步,我也沒有法子,為了玉女峰的將來,我不能放任你們不管。但現在先不談這些,我已經發誓放過你們,你就先把符咒交給道長吧,外面那麼多人正在受苦呢,早一刻讓他們服下符水,也讓他們早一刻心安,你心中恨的是我,跟眾位英雄可沒有什麼關係。」
聽完白嫻這句話,凌飛等人繃着的臉都不由得一松。眼見師姊妹兩個說起恩怨,逐漸要口角起來,眾人都不免有些擔心,只怕白嫻一句話不對,惹惱了秦蘇,再讓秦蘇變卦不肯交符,那就糟糕了。虧得白嫻心中還記掛着這件事。
秦蘇心中怒極,這白嫻就慣會施這些虛恩假惠收買人心。她發覺自己似乎又上白嫻的當了,白嫻從一開始就用言語激怒她,牽住她的情緒,讓她一心放在仇恨上而暫忘了交符。然後等玉女峰掌門這輕輕兩句話一說,眾人的感激已全然轉向。
只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生氣了,看見凌飛身後的兩個蜀山弟子走上前來施禮,道:「有勞秦姑娘。」秦蘇只得恨恨的瞪着白嫻,從懷中取出定神符交給他們。
凌飛接到符咒,臉色頓時霽和。對秦蘇和胡炭說道:「秦姑娘,小胡兄弟傷勢未愈,你們就在趙家莊休息幾日吧,稍後讓花姑和大師再好好看看,可別留下什麼後症,然後等此間事情了了,我們再設宴向你們致謝。」說完,招手叫過一名趙家莊弟子,吩咐他帶秦蘇和胡炭到偏房休息。
「小胡兄弟等等……」五花娘子卻叫住了胡炭,一邊對凌飛說道:「符咒給我吧,我先看看藥性如何。」她還是不大放心,雖然有劉振麾和秦蘇的證言,可是沒有親自驗證定神符的克蟲之效,她心裏還是沒有底。群豪這時紛紛起座,他們要到前院把消息告訴眾人,安撫群情。
「這符咒沒有什麼特別的使用方法吧?」五花娘子問胡炭。符法之道千千萬萬,絕大多數的符法是只憑施術者的靈氣便可激活生效的,但也有一些特殊用途的符咒,必須用血、用水、火、土,甚或是一些奇怪的物件來做媒激活,才獲得更強的效力。五花娘子雖然親見了秦蘇給胡炭治傷,但她實在分辨不出定神符的來歷,只怕定神符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禁忌,所以有此謹慎一問。
胡炭看着凌飛把一疊黃符交到五花娘子手中,微笑道:「沒什麼特別用法,和普通符咒一樣。」他說話之間,眼角餘光仍然瞟向白嫻,留意着玉女峰掌門的一舉一動。雖然白嫻已經發過誓不再向兩人動手,之前也向劉振麾提出要求,似乎也驗證了這正是她裝腔作勢出去商議的真正目的,減去了胡炭不少疑慮。
可是……少年還是不相信白嫻就只有這些動作,他心裏仍余着些微的不安。
眼見着六七人已經快步走出廳外,玉女峰掌門卻沒有馬上離去的打算,她恬靜的微笑着,跟憤怒的秦蘇對視,渾不受秦蘇的情緒影響。曲妙蘭站在她身邊,也是一絲情緒波動也沒有。
「她怎麼還不走?」胡炭心中暗暗猜疑。
這時五花娘子正在點頭說話:「按照劉大俠的說法,這二百張定神符用來驅蠱應該是足夠了,我們發現得早,中蠱的人應該不是很多。不過我們還是穩妥些好,要是這二百張仍舊不夠,我們希望你再畫一些出來,卻不知你每日可以畫出幾張?」說話間從懷裏拿出了那個培着龍血的研碟,分開油紙。
「如果材料備足,一天內可以畫二十六七張吧,再多效果就不好了。」胡炭答道。便在這時,他看見白嫻輕輕移動腳步,向秦蘇走近過去。少年悚然一驚。
「秦師妹,這下可遂你的願了。」白嫻的聲音極輕,若非胡炭耳力極佳,又時時留意着她,只怕也聽不到。
「不過你別高興,玉女峰歷代叛徒,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你也知道。」白嫻說完話,臉上泛起溫柔的微笑,同時身子微微一傾,似乎作了個襝衽的動作。胡炭看見她微抬起細白的右掌,五指微曲略如蘭花,輕輕掠過額際,挽起幾絲亂發。如花的容顏,襯着皓腕勝雪,細指如玉蔥,潤澤的指甲片,這真是一個直可如畫的情景,美人掠鬢,目幽眉長,不帶絲毫煙火氣,優雅而恬靜。可是,便在此時,一直惱怒着的秦蘇的身子卻陡然一震,然後,滿室眾人都感覺到了一股激烈的氣息驟然提聚起來,瞬間爆發,同時還伴着秦蘇狂怒的厲罵:「奸賊!」
「蓬!」玉女峰棄徒這滿含勁力的一掌,端端正正的打在白嫻肩頭。氣浪一重重的向外擴散,燈火明暗,廳堂中響起了雷鳴般的空氣爆裂聲。雖然受三綱禁手反噬所限,秦蘇的功力已經大不如前,可是經這幾年的調養,她此時仍舊恢復到了先前的五成功力。這樣蓄滿勁氣的一掌,仍足有裂石之威。
時起倉促,誰又來得及攔護?白嫻也只來得及護起一層薄薄的氣壁擋在身前,狂暴的掌力便已經透肩而入,滿堂人只聽見玉女峰掌門痛哼一聲,整個人如脫線風箏般跌飛出去。
「姑姑!?」
「掌門!」
胡炭和曲妙蘭同時大驚失色。胡炭快速向秦蘇跑去,他心裏全被驚詫填滿了,為什麼好端端的姑姑竟然會向白嫻動手?這是白嫻的詭計麼?可為什麼反而是白嫻受傷?頃刻之間,他在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卻得不到答案。
曲妙蘭來不及去扶起白嫻,看見掌門受傷,她的眼睛登時紅了,怒目瞪向秦蘇,叱道:「你這個叛徒好不陰險!誆得掌門放過你,你卻出手偷襲!」說話間右掌快速探出,曲指成爪,爪心籠向秦蘇胸口。
「住手!」胡炭瞋目大喝。在這剎那間,他終於明白過來了,心中一片雪亮!
原來這才是白嫻的後招!
當真陰毒的機謀!難怪她先前發誓時留了話,說玉女峰弟子自保時可以動手。難怪她要出去跟弟子商議,還討論了那麼久。好一招苦肉之計!她果然是不肯就這樣放過姑姑!
一定是剛才那一刻間發生了些什麼。若不然,姑姑絕不會突然攻擊白嫻的。胡炭心中有些發寒,他明明已經千般小心了,可是白嫻仍舊可以在他眼皮底下使陰謀而令他無所知覺,這玉女峰掌門的心計實在太可怕了。
四步。
胡炭與秦蘇之間,只有四步距離,可是這短短的四步,竟然如此遙遠,還沒等到他奔近,曲妙蘭的招式已經發動了。胡炭目眥欲裂,隔遠發力,向曲妙蘭遞出招式,只盼能干擾她一下,能延緩曲妙蘭的出手。
「啪嚓嚓!」那柔若無骨的五指之間,發出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雷電之響,藍白的電光從皮膚下跳躍出來,在她指隙耀動。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兀,周圍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而曲妙蘭的行動也實在太快,從伸掌到出招,也不過短短一瞬。
所以沒有任何阻攔,那一柱繚繞着藍色電光的氣劍便如驚龍出海,筆直的刺向秦蘇的心臟,這是一擊奪命的招式!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秦蘇這一下就必死無疑了。
滿堂眾人,包括凌飛、宏願、葉蘅,每一個人都看見了秦蘇向白嫻動手,先把白嫻擊傷,而曲妙蘭心傷掌門,因憤反擊,若是因此把秦蘇殺死了,也是合情合理的,沒人能責怪白嫻什麼的。畢竟,她和曲妙蘭沒有破誓。
如果秦蘇死了,那麼這一切,就將以這樣的結論留在眾人心中。
好在,跟在秦蘇身邊的是個多疑的少年。
更好在,這個多疑的少年習慣於未雨綢繆,善於從微小的徵兆中察覺危機,並小心作下佈置。
「嘶啦!」凝聚的氣劍劃破空氣,發出布匹撕裂般的聲響。那一條細長的霜帶剎那間耀出了比燭火明亮無數倍的光華,秦蘇倉促出手過後,勁力初失,此時再難聚起哪怕丁點法力護身,只能僵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那道雪白的光帶穿胸而來。
便在每一個人都認為氣劍將把秦蘇一穿而過的時候,變故出現了。
「啪!」先是秦蘇裙裾上一粒不知何時粘上去的米粒般的物事爆成粉塵。這是一個微小到幾乎無人察覺的變故。
脆松石,也稱震盪石,江湖中多有好事者拿來玩鬧唬人,或是佈設障眼術行騙。這些石頭質地極脆,如同魚卵一般結着薄薄一層外壁。它像陽結石一樣,生在陽旺之所,但是蓄氣之能差了許多,只可積蓄細微的陽力,因其外壁極薄,又附有陽氣,所以對人的法力靈氣感應敏銳之極,一旦隔身感應人的法力,只要範圍內的強度夠大,石頭便會因共鳴而震爆。
這石頭雖然少見,卻也不是什麼稀奇物事,而這些特性雖然好玩,但既無益於傷人,亦無益於自保,所以一般也沒有什麼人看重它。
然而,在某一領域,它卻是方家心中的無價之寶!脆松石可以積蓄施術者傳輸的靈氣,這是甄別不同人功法的關鍵,而且,石頭爆破時逸散出的些微陽氣,就可以打破經過精心佈置的陰陽平衡。
這意味着什麼?
陣法之媒!
「咯!」秦蘇身前身後,腳下的青石磚有幾個地方微微骨突出來。
如同機括激活了,幾乎便在同時,更大的變化出現了,只「轟隆!」一聲巨震,如山石之傾倒,房間裏面飈起了狂風!秦蘇身前身後,無數石磚崩飛,塵土飛揚,碎泥如雨向四面拋灑,「啪啪啪啪!」的急聲若雨打芭蕉,瞬間便染黑了三面白牆,而蹊蹺的是,任憑外圍崩石裂土,嘈如江潮,但秦蘇身周兩步方圓內,地上的石板卻紋絲不動,石面上微塵不起,只是每隔半肘距離,青石板上便無聲旋裂出一個人掌大小的蛛網狀裂痕,這些裂痕前後連接,環成一個大圓,正好將剛才秦蘇胡炭所站的位置圍成一圈。
胡炭先前在地上胡寫亂畫的痕跡這時也顯出了真容。
「逆」「沉」「懾」「斗」「陣」!(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