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二百二十九章 臉厚

    王貴來到了堂屋裏,在朱高煦旁邊小聲說了一句話,朱高煦便道:「你回王府一趟,叫陳大錘來。」

    「奴婢遵命。」王貴答道。

    這時坐在旁邊的平安嘆道:「沐晟風光地做着西平侯,我卻如喪家之犬,實在愧對先父。」

    平安的事似乎很麻煩,朱高煦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心情也隱隱有點沉重。他卻沒有愁眉苦臉,神情異常冷靜、幾乎面無表情,他的語氣也很平穩:「我認為任何時候,世上都有很多能人,風光的人也不一定就最有才能,只看有沒有人欣賞他。」

    「伯樂?」平安脫口道。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道:「我也可以欣賞平安兄的品行。」

    平安不置可否,似乎在尋思他的品行高尚在何處。

    朱高煦又道:「正如平安兄所言,你現在來找我,落到了我手裏;我若不顧情面,將你押送回京邀功便是了,無須太多麻煩。所以現在我要做的一些事,只為了善後,必不是要害平安兄。平安可以信我,聽從我的安排麼?」

    平安用力地點下了頭。

    朱高煦道:「很好。」

    倆人又說了一些京師發生的事,許久之後,王貴和陳大錘趕着馬車進來了。二人走進堂屋拜見朱高煦。

    朱高煦問道:「陳把總來雲南後,家中有幾個人?」

    陳大錘抱拳道:「回王爺話,末將家眷一共三人,賤內帶着小子,還有一個同族兄弟做軍餘,也跟着來雲南了。不過媳婦閒不下來,在北平就營生過飯鋪。而今末將立功升了官、又得了些賞錢,賤內就開了個更大的酒樓,請了丫鬟、小二、廚子、雜役等十餘人,末將也湊合着住在酒樓後面的院子裏。」

    他的腰彎得更低了,「末將也知不合規矩,可沒勸住賤內……」

    「只要我沒說你違法,就沒人覺得不合規矩。」朱高煦道,「酒樓里可有地方,能讓平將軍呆一陣子?」

    陳大錘想了片刻,忙道:「末將住在後面的院子裏,其中有處別院、做了庫房,末將可以收拾出來。」

    朱高煦道:「咱們現在就去,我親自和你夫人打聲招呼。以後除了陳把總本人,別的人不能接近別院。」

    陳大錘抱拳道:「末將遵命!」

    「對了。」朱高煦道,「陳把總現在不用去京師了,這陣子也可以不必每天來上值。」

    平安聽到這句話,微微側目看過來,朱高煦也轉頭看着平安,道:「此地在沐府跟前,不夠安穩;漢王府更是人多眼雜。只能委屈平安兄,在陳把總家中住一段日子了。等我安排好,再接平安兄換地方。」

    平安拜道:「此時此情,末將只要有個容身之所、已是求之不得,不敢挑三揀四。但聽漢王安排。」

    ……朱高煦把平安暫且安頓下來,便回到漢王府承運殿的書房,繼續看早上沒來得及看完的公文和奏報。

    宮女們端茶進來後,在門口侍立,默默地等着朱高煦隨時吩咐。

    朱高煦坐在後窗旁的書案後面,翻看着放在桌案上面的東西。雲南軍政他管不了,他也不細管漢王府諸事,唯有守御所的奏報,才是他看的重點。

    城北據點有兩份奏報。

    已被收買的耿家莊佃戶密告:有城裏來的人,到耿家莊找過耿浩,二人去了一趟後山。

    昨日耿浩進城,城北據點的奸諜派人遠遠地跟了過去。因耿浩毫無戒備,便被奸諜看見他去了報恩寺街……而城北奸諜有命令,不能在胡濙住處的附近輕舉妄動,因此他們沒有跟進去。

    朱高煦又重新看了一遍奏報,便把卷宗扔到了桌案上,坐在椅子上仰頭呼出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呵」地自己笑出聲來。

    他摩挲着寬闊的額頭,又琢磨了一陣,便站起身離開書房。

    段楊氏仍被關押在端禮門東側的廊房裏。沒有任何人能救出她,漢王府不僅有高牆、守衛,四面還有三衛駐軍近兩萬人,雲南府地盤上沒有誰能攻進漢王府……除非沐晟調動大軍發動戰爭。

    守衛打開了房門,朱高煦依舊制止了他們進來,獨自走進房中。段楊氏今天沒被綁了,她的情緒似乎也很平靜正常,見到朱高煦還來行了個禮,「妾身見過漢王殿下。」

    「免了。」朱高煦做了個手勢,立刻就道,「上回段夫人說了個交易,我沒有同意。今天我也提一個交易,只看咱們能不能談攏。」


    段楊氏道:「請殿下明言。」

    朱高煦沉吟片刻,說道:「依段夫人所願,回報便是放了夫人。但我不需要你提供建文帝的消息,那不是我不感興趣的事;我有另外兩個條件,只要段夫人答應,咱們便算談攏了。」

    段楊氏抬起頭,「妾身願聞其詳。」

    於是朱高煦便說了兩件讓她做的事。段楊氏沒怎麼猶豫,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朱高煦見狀,看着她的臉認真地說道:「如果段夫人不按照約定、做到那些事,我便把你們的底細都告訴西平侯;往後咱們之間若要再打交道,也很難有信任了。只望段夫人稍加權衡。」

    ……

    陳大錘家開的酒樓,旗幡不寫陳、而是秦。軍戶不能幹經商等營生,陳大錘想掩飾一下;然而他沒被處罰,卻是因為漢王的關係。

    平安住的別院很小,只有幾間房,大多房裏堆滿了雜物;其中一間房裏有處地窖,裏面堆了很多酒。

    平安剛住進來,覺得很滿意。畢竟他帶着兩匹馬走了幾千里路,不敢住客棧、也不敢進驛站,風餐露宿近一個月,現在能安生落腳,還有人庇護,感覺已經好多了。

    剛見到朱高煦時,平安是很汗顏的,幸好他臉皮厚;而朱高煦似乎也不喜用道德、品性指責別人,沒有讓平安太難堪。

    不用人指責,平安也不齒自己貪生怕死的作為……只是實在不甘心、就那麼背上一些莫名的罪名死在陰溝里!

    平安自忖,若明知死路,還要他甘心尋死,只有一種事:那便是實在沒法活下去了。否則無論是奪妻之恨的屈辱、還是身敗名裂的失敗,都不至於讓他尋死!

    而現今的處境,他顯然並未徹底走投無路。他爹是太祖養子,人脈還有的,比如漢王就願意給他一條活路。

    漢王究竟想幹甚麼,平安眼下不願意去想。

    平安在秦氏的院子裏沒住幾天,朱高煦便又來了。此時天還沒亮,院子裏一片黯淡。

    「拜見漢王。」平安忙走出臥房執軍禮道。

    朱高煦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今日平安兄隨咱們出去辦點事,回來再吃早飯。」

    平安聽罷也沒多問,立刻答道:「我穿身衣裳就來。」

    「平安兄。」朱高煦忽然又喚了一聲,「靈璧相見,我說過咱們今後不再是敵人。今日再說一句話,我不會加害平安兄,你定要記得。」

    平安抱拳道:「多謝漢王!」

    穿好的衣裳,平安拿大帽戴上,便與朱高煦、陳大錘二人走出別院的門。門口堵着一輛馬車,朱高煦親手掀開車簾,請平安上馬車。

    趕車的人是宦官王貴,朱高煦、平安、以及另一個高個青壯漢子坐進了車廂;陳大錘牽了一匹馬在旁邊。一行車馬共五人不動聲色地出了陳家院子。

    平安看坐在旁邊的漢子,打扮很怪異。那人穿着一件藍色的團領綢緞袍服、頭上帶着一塊方巾,腰間還掛着一柄寶劍,看起來像個勛貴一般。但究竟哪個勛貴能參與漢王的密事,平安真猜不到。

    朱高煦與平安默默相對,一時間什麼話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平安便撥開車簾的角落,觀看了一番外面的光景。車馬似乎正往北走,街面上還沒有行人,很多鋪面和宅子的門都還沒敞開。

    陳大錘騎着馬,提着燈籠照路,不過城內各處都零星掛着燈籠,路上也不算黑。沒多久天色已蒙蒙亮了,那些木板拼鑲的鋪子開得最早,街上也漸漸有了幾分人氣。

    平安第一回來雲南府,對這城池不熟悉。也不知走到了甚麼地方,車馬便在街邊停靠下來。騎馬的陳大錘翻身下馬,站在馬匹旁邊。

    等了許久,便有一個漢子快步向這邊走過來了,漢子來到陳大錘身邊,俯首耳語了什麼話,然後離開了。

    陳大錘接着走到馬車一側,抱拳道:「稟公子,人來了。」

    朱高煦抬頭看着平安,沉聲道:「現在平安兄下馬車,牽着陳大錘那匹馬往北走,到第一個路口;然後往右走,走完一條街、路口有家米鋪,平安兄此時先進鋪子等着。咱們的馬車繞道過來,到了米鋪門口,平安兄便上車來。可好?」

    平安愣了一下,他來雲南府後,朱高煦生怕他被人看見,今日竟然要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走三條街?

    朱高煦目光炯炯,一臉誠懇地看着平安沒再說話。平安只得抱拳道:「依漢王之言,我這就下馬車!」

    這時朱高煦伸手過來,徑直把平安腦袋上的大帽也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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