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姬神情平靜地看着太監曹福。曹福垂目想了想,開口道:「皇爺召見陳仙真之後,差不多等了近兩刻光景。」
沐蓁的聲音道:「她在做甚麼呢,梳妝打扮麼?」
曹福搖了搖頭,彎腰道:「搜身。皇貴妃宮裏的德嬪娘娘,親自搜的。花了那麼長時間,怕是甚麼角落都摸過了,德嬪辦此事也好。」
姚姬聽到這裏心頭隱約有點高興,她明白那個陳仙真不管如何得寵,永遠也無法得到高煦的真正信任,而僅有新鮮又能維持多久呢?高煦的膽子本來很大,可現在畢竟是皇帝了。
想到這裏,姚姬微微側目,果然見沐蓁臉上似乎也有些許微笑。皇貴妃為人挺大氣,但姚姬覺得在她乾淨而美好的笑容之下、她心裏並不糊塗。
曹福的聲音道:「皇爺見了陳仙真,也沒做甚麼事,奴婢等好幾個人都站在屋裏。皇爺只叫陳仙真泡茶。」他稍作停頓,自己加了一句,「平常都是宮女在端茶送水。」
姚姬與沐蓁都沒有說話。
曹福便繼續敘述:「陳仙真可不是個順服的主,當場瞧皇爺的眼神兒就不太好,有點委屈。不過她還是照辦了。几案上只有蓋杯,陳仙真準備了一番,泡的是福建布政使司進宮的烏龍茶、炒過的。」
他說得十分細緻,「皇爺又提醒陳仙真,說烏龍茶與別的茶不太一樣,泡了後要讓茶葉與茶水分開,不然會泡苦。陳仙真好似不懂功夫茶,在皇爺的指點下,總算是勉強侍候好了。接着皇爺一邊飲茶,一邊與陳仙真說話,談的都是國家和百姓之類的話題。奴婢有別的事離開了,不過看那光景,那之後也不會有甚麼稀奇事。」
沐蓁聽罷說道:「光顧着說話了,也該叫人給賢妃泡盞茶。」
曹福忙道:「奴婢服侍兩位娘娘。」他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急忙就去拿東西,哪裏有半點不情願?
「昨天陳仙真在附近轉悠,被錦衣衛給攔住了。」曹福一面忙活一面說,「奴婢勸她好生呆着,可陳仙真不聽奴婢的勸說,到夜深人靜時,便在屋裏彈琵琶,皇爺在兩三百步外都聽見啦。娘娘們瞧這人,說她不甘願罷,卻又想方設法招惹咱們皇爺。」
曹福說罷搖頭嘆了一口氣。
姚姬明白,曹福不想得罪皇妃們。但至少姚姬並不怪他,畢竟寵信甚麼樣的宦官、不是也看高煦自己的意思麼?
……次日一早,大隊人馬按期出行,出鳳陽城之後,很快就到了淮河邊。前鋒軍隊已在河面上搭建了數座舟橋,人們渡過淮河之後,便沿着河岸向西走。當天大軍就到了兩條河的交匯處,然後在那裏安營紮寨。
陳仙真下了馬車,跟着人們住進一座村莊後,她才知道,從北邊流進淮河的那條河流,名叫渦河。
隨行的軍隊很多,起初陳仙真不知道大明皇帝的人馬去幹嘛的,只見附近的軍營搭建了很多帳篷,場面像是行軍紮營,她以為「北巡」是去打仗。但又過了幾天,她才知道,這股大軍僅在大明土地上走走。
接下來好些天,軍隊都沒有離開這條渦河,一直沿着河流的東岸行進,速度不快,走走停停。
然後陳仙真才注意到,這條渦河上時不時有船隊北上,而且是官船。因為那些船上插着藍黃色的團龍日月旗,並且有披堅執銳的軍士守護。那些船都裝滿了東西,船體看起來有點重,有時候船隊路過岸邊的大路時,水輪捲動水面的聲音「嘩啦」直響,響動非常大。
一天傍晚,大軍在河岸紮營後,又有一隊船路過。陳仙真忍不住好奇,叫住了不遠處的一個宦官,問他這些船是運甚麼東西的。
宦官頗有些炫耀的模樣,「此乃兵部的船隊,船上多是糧草,也有火器、彈藥、甲冑等軍用。這條路最後要到三四千里外的寧夏府(銀川),有些會抵達河套地區的衛所堡壘。以保咱們大明將士衣食無憂,兵器充足。」
陳仙真道:「渦河有三四千里長?」
宦官搖頭道:「到黃河大概就要換船了,咱家也不太清楚。曹公公要懂得更多,你問曹公公罷。」
陳仙真看着宦官那不加掩飾的得意,心中有點煩亂。
朱高煦告訴她,黎利等人都是騙她的,安南豪強們是為了自己的好處、與其他人關係不大。然而眼前這些漢人,明明對大明朝的強盛十分得意,連個閹人說起來、聲音也挺大的。
她回頭又想起了朱高煦的另一番話,安南國若與西邊那些部落相比,確實又要好很多。以前的陳朝,甚至黎利叛軍,在接待那些「蠻夷」時,也多少有點鄙視別人。
陳仙真回到了給她安排的一處瓦房門口,只見太監曹福正在門口徘徊。曹福轉頭看見陳仙真,馬上就說道:「咱家聽說陳娘子去河邊了,正想去尋你哩。」
「曹公公裏面請。」陳仙真道。
曹福抱着一隻木盒子,跟着陳仙真走進堂屋,不待客氣,曹福就徑直坐到了條凳上,把手裏的盒子小心放在方桌上面。
陳仙真瞧了一眼那盒子,問道:「曹公公親自前來,有甚麼事罷?」
曹福馬上打開木盒,說道:「這是皇爺親自賞賜你的禮物,恭喜陳娘子。」
陳仙真忍不住伸手去拿。
曹福卻道:「哎,還不快謝恩?」
朱高煦並不在這裏。陳仙真聽罷不想與曹福爭執,只好屈膝執禮道:「妾身謝陛下恩賞。」
她這才從裏面拿出一隻用綢緞包好的包袱、以及一頂帽子,拉開紅繩後,她從裏面拿出了一套衣裳。
曹福在旁邊說道:「皇爺親自畫的圖、御筆描寫,着中都的織造院製作衣裙,專門給陳娘子做的。皇爺還取了一個名字,叫『奧黛』,便是『襖』的意思。皇爺說,陳娘子喜歡的話就收下,不喜歡也沒關係。」
陳仙真聽到這裏,驚訝地看着曹福,脫口道:「真的?」
曹福瞪眼道:「借咱家一百個膽子,咱家也不敢矯詔呀!」
陳仙真心頭頓時五味雜陳,手臂上的力氣好像也不太使得上來了。她以前以為、朱高煦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有時又猜測朱高煦會惱羞成怒,因為她老是不順着朱高煦的意思……忽然朱高煦竟大費精神,專門為她做了一身衣裳,這讓陳仙真一時有點不知所措了。她心中動容,又無法立刻放下長時間的怨氣,所以感覺很不利索,就像鼻子不適、卻半天沒法打出噴嚏一般。
稍稍沉住氣之後,陳仙真又覺得有種被寵溺縱容的感受。畢竟他是天下無數邦國中、最強盛遼闊的大明朝皇帝,並沒有因她的不敬言行、甚至心思不善的往事而報-復降罪,反而投以好意。陳仙真頓時覺得臉頰有點發熱。
總之此事讓她很是意外。
她的指尖輕輕摸着手裏的衣裳,料子又軟又細膩,撫摸着非常舒服,素白的顏色,衣邊上有淺黃色的刺繡。針腳又細又整齊,做得非常精緻。帽子在安南國民間也有差不多的樣式,尖頂大檐,便於遮陽,不過眼前這帽子是用紗絲做的。
陳仙真道:「陛下對漂亮女人都這樣?」
曹福搖頭道:「瞧你說的,皇爺哪忙得過來?京師多少女子,哭着喊着想得到皇爺的青睞,光是皇宮裏就有幾千人,這還是皇爺裁撤一半之後的人數。」
他說罷,有點着急地站了起來:「陳娘子自個試試,咱家還有事兒,皇爺快用晚膳了。」
陳仙真送曹福到門口,這才返身回來,繼續欣賞那別致的衣裳。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陳仙真便收拾好了,徑直去附近的中軍院子。錦衣衛詢問之後,進去通報,然後才放她入內。
陳仙真到了裏面的屋子裏,便見朱高煦與四個女人坐在一起,正在吃飯。那四個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有兩個穿着男人的袍服。
朱高煦拿着筷子,抬頭看着陳仙真、愣了一下,馬上問道:「陳娘子吃飯了嗎?」
「回陛下,妾身吃過早飯了。」陳仙真上前屈膝行禮,「陛下賞賜,妾身前來謝恩。」
朱高煦打量着陳仙真,說道:「這種樣式,果然適合你的身段。」
陳仙真也這麼認為,她昨晚就試過。比起朱高煦身邊的美人們,陳仙真的個子矮了不少,這身衣和裳一體的長裙,讓她的身姿看起來更修長婀娜、玲瓏有致。穿這樣的服飾、比起尋常漢服打扮要誘人,不過裙子裏面還有長褲,細看之下一點也不露,又帶着襦裙一樣的矜持純潔。反正陳仙真覺得,比起真臘占城那些將肌膚暴-露很多的衣裳、要好看不少。
不過朱高煦身邊的美人們,似乎眼神都不太友善。她們的表情溫和平靜,但陳仙真感覺得出來,她們不太喜歡自己。
朱高煦也沒有多言,故作平淡地說道:「大隊要出發了,陳娘子回去準備一下,有甚麼事叫曹福替你安排。」
陳仙真作了個萬福,依言謝恩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