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二十一章 唯恐天下不亂

    燕王走前面,朱高煦等三兄弟以及姚廣孝隨後,一行人走進院子裏的一間客廳里。天乾熱燥,姚廣孝在徐王妃的屋子裏念了半天,正好有人送茶進來,於是大伙兒喝茶休息了一會兒。

    朱高煦見沒有外人,一些話在肚子裏醞釀稍許,便開口道:「父王,兒臣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講。」

    「說。」朱棣看了過來,虎目依舊有神,但似乎充滿了焦慮,連說話也只有一個字,沒有多餘的。

    朱高煦欠了欠上身,雖然坐着,但面向上位前傾有鞠躬之意,「兒臣進言,北平都指揮使張信,有拉攏的可能,父王何不……」

    他還沒說完,朱棣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俺最近事兒多,你們的娘又病重。爾等不必為俺分憂,只消不給俺添事就行了。你們都聽着,不要隨便找些人到處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

    朱高煦正想辯駁,自己做事還是很小心的,如果能參與機密謀劃,也不會隨便泄露……不料姚廣孝瞪着一雙三角眼,搶先開口:「高陽郡王畢竟年輕,不知官場奸猾,那張信官至一省都指揮使,這種時候咱們去拉攏他,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了。」燕王抬起手掌,皺起眉頭,周圍的人只好都閉了嘴。朱高煦也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強自咽了下去,感覺肚子裏似乎一下子漲了不少。

    這時燕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罷。」

    朱高煦心想大哥和三弟來得早,估計已經看過母妃了,自己還沒來得及,便道:「兒臣再去看看母妃。」

    於是其他人跟着燕王出了徐王妃的院子,朱高煦又返回王妃的房間,進去探視病情。

    房間裏一股刺鼻的中藥味,朱高煦讓旁邊的丫鬟掀開一點帘子,見王妃確實一臉病容。還好她沒有昏迷,只是連說話也有氣無力,半天沒說完整一句話,真的是十分嚴重了!

    「看到高煦……也漸漸懂事,娘又……放心了……」徐王妃氣若遊絲,好不容易又說了一句話。

    朱高煦好言安慰了兩句,便要離開了,反正這裏也沒自己什麼事兒。這時床邊只有朱高煦和池月二人,徐王妃沒什麼力氣,聲音又小,便道:「池月送送他。」

    「嗯。」一旁的池月真人應了一聲。

    為了聽清徐王妃說話,朱高煦和池月都靠近她的床頭,朱高煦總算有機會就近看到了池月的臉,雖然臉上遮着面紗,但能看見額頭眼睛。

    池月生了一雙杏眼,兩邊眼角卻微微向上挑,於是便有一種天然的媚氣。可惜她的眼睛裏全無一絲情緒,神色冷冰冰的,還略帶陰鬱,仿佛遭遇過什麼苦大仇深的事兒一般。

    朱高煦頓時覺得她的素淨打扮都是錯覺,此女若不是用道袍裝扮,便全無道士的氣質。

    二人出得房門,池月站了一下,讓到一邊,用一種怪異地眼神看了朱高煦一眼。朱高煦只好走到了前面。

    這個細微的舉動,讓朱高煦不禁有點困惑:難道這女道士背後長了眼睛,知道我上次在後面觀賞她的腰身和屁|股,所以這次不給我機會了?

    池月一路上無話,更無說話的跡象,朱高煦心裏悶悶的,也沒什麼興趣撩|騷。於是又是一段無聲而尷尬的路。

    好在很快就要到達那道月洞門了,池月只送到那裏。

    朱高煦站定,轉過身來,想說一句不送之類的廢話。不料就在這時,牆外一陣說話聲,從牆壁上的觀景窗傳了過來。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那高陽王真是好笑,若是連他都能在王爺面前出謀劃策了,還要咱們作甚麼?」

    接着是姚廣孝語重心長的聲音:「他還年輕,誰十幾歲的時候不輕狂?這種小孩,一有了點想法,難免自以為是,以為除了他自己高明,別人都是提線木偶沒長腦子的。不必與他計較。」

    剛才說話的人笑了一聲:「是了!看看今天他那身行頭,過來探病,在自家府上,還穿成那樣,不知道的以為他在幹什麼大事、要接見多少人哩!連皂靴也穿上了,也不嫌天兒熱。笑死俺了!」

    朱高煦聽到這裏,低頭打量自己的穿着,心道:我來之前,不知道母妃病重,原本是想在燕王府前殿拜見父王的。

    他微微側目,見池月也在打量自己,眼睛裏竟然露出了笑意……不過是嘲弄的笑意。

    朱高煦漲|紅了臉,張了張嘴,終於什麼都沒解釋。

    外面那人的聲音愈大,已經走近這邊了,僅一牆之隔。那人道:「不過高陽王說的事兒,有道理麼?」

    姚廣孝的聲音馬上道:「他不過拍腦袋的主意,懂個什麼?他知道朝廷和北平的水有多|深嗎?在眼下這種光景,若是他說的那個人能被拉攏,俺就鑽到慶壽寺的放生池裏,化作一隻鱉!」


    那人嘿嘿笑了一聲,道:「您不必動氣,消消火。只怪那高陽王不懂事,一來就想越殂代皰。」

    朱高煦火也很大,越聽越生氣,額頭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再看旁邊的池月時,見她只有一臉冷意,什麼表情都沒有。但在這種時候,朱高煦感覺她的冷漠裏還有鄙夷!

    就在這時,姚廣孝身邊的人往洞門裏瞧了一眼,一下子發現了朱高煦,愣了一下,忙彎腰作揖道:「高陽郡王還在府里呢?」

    朱高煦轉過身,與姚廣孝面面相覷。朱高煦紅着一張臉,被氣的,站在那裏一聲不吭。而姚和尚竟然臉皮厚到了一定程度,此時此刻仍舊面不改色!姚和尚十分鎮定地作了個單手禮,算是打招呼,轉身便走了。

    朱高煦深吸一口氣,穩住心態,道:「池月真人不送。」他以為池月會對剛才的事置若罔聞。

    不料池月卻難得地開口道:「高陽郡王出主意,要拉攏某人?」

    「罷了。」朱高煦微微有點意外地看着她。若非池月一向給他的印象是寡言少語,對一切漠不關心,他也不會感覺有點怪怪的。

    池月微微點頭,神色又恢復了冷漠,「貧道走了。」

    朱高煦出得燕王府,見隨從在外面等着,便招呼他們牽馬過來,翻身上馬,一言不發踢馬而走,準備徑直回家。或許隨從因為見他臉色不好,也小心翼翼的沒敢多說一句話。

    整個下午,朱高煦換衣服來回跑了一趟,幾乎什麼都沒幹,心下自然是十分苦悶。

    他回到家,首先便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團龍袍、烏紗帽、皂靴一股腦兒扒掉,直接扔到臥房中間,亂糟糟一團。然後換了薄的衣服,穿上木屐到書房去了。

    朱高煦越想越覺得自己沒什麼錯!他甚至又找出王貴寫的東西,再次重讀三遍!

    他心道:不過是姚廣孝一句話,我憑什麼就懷疑自己了?

    在別人眼裏,他確實只有十六七歲,太年輕沒有閱歷想事兒難免不周全。但他自己清楚,現在的朱高煦根本不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思維。

    「王貴!王貴!」朱高煦仰起頭,對着屋頂便大喊起來。

    過了一小會兒,來的人卻是王大娘,王大娘道:「王爺息怒,王貴不在後廳哩,奴婢馬上去叫他。」

    「好。」朱高煦點點頭。

    王貴跑步衝進了書房,一面喘氣兒,一面彎腰道:「王爺,奴婢做錯了什麼事呀?」

    「沒有,我就是叫你過來。」朱高煦已恢復了淡定。

    「是,是。王爺有何吩咐?」王貴道。

    朱高煦不緊不慢地打量着他,先誇了一句:「你寫的東西很好,我該獎勵你。你自個到庫房去拿五十貫寶鈔,記在賬上寫我的意思就行了。」

    「謝王爺!」王貴跪到了地上,「王爺上回在路上給奴婢的錢袋,沒花完的,奴婢已經入庫了。」

    朱高煦道:「你確實忠心。那些錢你也拿着罷。」

    他停頓了一下,又小聲道:「王貴,你寫的東西里有個叫張信的都指揮使。你最近不干別的事了,去他家附近蹲着,再查清楚一點。」

    朱高煦覺得,這事兒要是交給侯教授辦,肯定辦得更妥當,畢竟那侯教授連別人家的家事、親朋好友的瓜葛,都能查到。但是朱高煦想到燕王說的「到處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燕王已經明言告誡過的事兒,生怕走漏消息傳到燕王耳朵里,那樣的話自己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相比侯教授,王貴顯然要可靠得多。

    王貴道:「奴婢遵命,這事兒奴婢可以找乾兒子幫忙。」

    朱高煦馬上道:「你親自去,切忌以保密為上!」

    王貴道:「王爺交代的事,奴婢自然會親手辦,不過奴婢也要打瞌睡,得找個幫手換着蹲。奴婢那乾兒子很可靠,絕對不會亂說一句。王爺放心,奴婢會管教好的。」

    朱高煦想了想,道:「也好,記住我的叮囑。」

    王貴拜道:「奴婢記下了。」

    朱高煦打發了王貴,便在書房裏走來走去。這間書房居然存放了很多書籍,記得當年太祖不喜歡朱高煦,因為他讀書時喜歡到處亂跑惹是生非;不過朱高煦並非文盲,寫得一手好字就是明證,只不過興趣在武、對詩書沒那麼痴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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