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四年除夕,朱高煦率眾近十萬人到了朱江北部。斥候探報,安南軍正在朱江與其支流朱子江的匯流之地,日夜構築工事城寨。
於是朱高煦下令大軍在朱江上游安營紮寨,準備先讓將士過了年再說。
此地地勢平坦,河水青綠,河岸的稻田裏綠油油的。朱高煦站在田坎上,臉上感受着毫無寒意的濕|潤微風、看着這一派田園風光,與尋常時的除夕氣氛相比,實在感受迥異。
在朱高煦的腦海里,除夕意味着白茫茫的積雪、煙花、各種紅色的燈籠裝飾。最近幾年還總會想起一口幽|深的水井,那個場面如同一個心結,每年這個時候,他定然會有一種無奈感。
今天幾座大軍營里倒是熱鬧喜慶。雖然在戰場上,但只要沒打仗,軍士們的興致就很高。將士們從遠近各村莊「征」了許多豬羊,又從攻佔的城鎮運來了酒,在軍營里熱火朝天地野炊做年夜飯。軍營營門口的箭樓上,不知誰做了紅燈籠掛了起來。
時不時傳來「噼里啪啦」的火銃聲音,大伙兒徑直用火器代替鞭炮鳴響。
這時,旁邊那匹馬背上的王斌抬起手一指,指着面前的河面道:「王爺瞧,咱們只要沿着這條朱江東下,破了安南軍大寨,很快就能到達清化城北了。」
「嗯……」朱高煦習慣性地發出一個聲音。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的稻田道,「那些稻子好像收割過一回,如今又發了新芽。」
王斌有點茫然,隨口附和道:「好像是哩。」
朱高煦轉頭道,「稻子割了能長出來,人頭割了還能長麼?」
王斌怔了一下,忙抱拳一拜。
朱高煦回顧左右,沉吟道:「攻城無論勝敗,肯定要死很多人,除非遇到了木丸州那樣的守將。否則你們想想多邦城,張輔也算是能打仗的良將,可死傷的兄弟簡直是屍山血|海。」
他說罷表情變得愈發堅定,「胡氏註定完了。現在咱們能做的事,只有儘量少死一些弟兄。朱江之戰,我覺得不必去強攻城寨,等安南軍主動來攻更好!」
一個部將問道:「我們有十萬精兵,安南軍願意來攻?」
朱高煦笑道:「胡氏丟了大半地盤,而今困守西都,人心沮喪。他們父子現在要地沒地、要錢沒錢,守着西都彈丸之地,能守出甚麼結果來?拖延下去,胡氏那邊審時度勢來投降的人會更多。因此這事兒由不得他願意不願意。」
他說罷看了一眼問話的武將,覺得有點面熟,卻忘記名字了,便問道,「你叫啥名字?」
部將抱拳道:「末將乃蜀王府右護衛指揮使萬權。」
朱高煦點頭道:「你問得好,想得周全。」
萬權忙道:「末將多謝王爺。」
就在這時,王斌道:「末將請命,前去下游擇地佈置伏兵。」
朱高煦想了一會兒,道:「王指揮可先考察地形,暫時別急着布兵。」
「末將得令!」
朱高煦從馬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張圖,瞧了兩眼。尋思着一個問題:如果張輔從東邊繞道南下,朱子江口的安南軍就不會出動來攻了,敵軍會調兵去防備張輔部。
而張輔真的可能那麼干,他現在似乎很着急。因為朝廷有詔令,叫安南地區的明軍務必在二月之前完全結束戰爭。而今距離期限只有兩個月了。
命令張輔按兵不動?朱高煦是主將,確實有權力這麼做。但是他遲遲沒有決定。
……等到朱高煦返回中軍行轅後,才寫了一封信,派人快馬送去張輔大營。
信中寫道:新城侯且稍安勿躁,原地紮營。待我部滅朱子江之敵後,由新城侯率軍攻清化。
朱高煦派人送走這封信後,終於放心下來。
清化是安南國偽朝胡氏的都城,也是其發家之地;攻佔這個地方,軍功非常大。何況先到清化的人,還可能俘獲賊首胡氏等一干人等……所以張輔做這個交易,非常划算,他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王斌知道了這件事,在行轅的瓦房裏嘆道:「王爺為將士作想,將士們卻不一定領情,您又何苦哩?」
朱高煦不以為然道:「王指揮別覺得很多士卒目不識丁、就好糊弄。咱們怎麼做的,大伙兒心裏有數。」
這時,房門外來了個武將,執軍禮道:「稟王爺,有個安南人帶着一船人來降,自稱乃安南國中書令陳師賢,並帶着陳氏宗室天嘉公主!」
朱高煦聽罷,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大將王斌:「我沒說錯罷?」
王斌拜服。
「叫安南人阮智過來,與我一起去迎接安南公主。」朱高煦下令道。
一行人遂來到行轅門口……漁村的村口,路口還修着一道刻着漢字的牌坊。這時果然有一群安南人在那裏,已到牌坊底下。人群前方,站着一個身穿官服的老頭;旁邊一個穿着絲綢長袍的女子,頭上戴着帷帽,個子不高、身段卻非常勻稱。
朱高煦走近了,便道:「我是大明漢王,聞天嘉公主、安南國中書令到來,立刻就來迎接你們了。」
老頭急忙上前拜道:「下官陳師賢,此前受胡氏裹挾至西都,今聞大明王師進軍至此地,急護送天嘉公主來投,望漢王殿下庇護宗室!」
那女子掀開了帷帽,款款作禮道:「安南國天嘉公主見過漢王殿下。」
朱高煦忽然見到她的臉,愣了一下。因為面前的天嘉公主確實長得很好看,她的五官非常秀美對稱,皮膚也很白淨,哪怕陳氏已經亡|國,這公主顯然也沒受身體之苦,長得是細皮嫩肉。聽說安南國王族、宗室之間聯姻,近親聯姻生的若非傻|子、果然美人很多。
天嘉公主抬頭用別樣的目光看了朱高煦一眼。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稍微有點失態,立刻說道:「請安南中書令、天嘉公主到大堂敘話。」
朱高煦等人迎客人到中軍行轅的大堂、一間朝向比較方正的漁村瓦房裏。至於別的安南人,朱高煦不必理會,中軍有很多文官武將和宦官,自會安頓他們。
這些人現在來投,肯定是覺得胡氏完了、趁早前來投降。但朱高煦並不說破,仍以客人對待,請他們入座。
天嘉公主神色悲傷地說道:「胡氏專|權,強令我們從東都遷到西都,無奈之下我們只得屈從,實非甘願,背井離鄉、水土不服,我幾乎死在了路上……」她說罷拿手絹輕輕在眼角蘸了兩下抹淚。但朱高煦的視力很好,分明沒見她流一滴眼淚。
朱高煦道:「公主勿須傷悲,明日本王便派人護送你回升龍。王后也在升龍城,她會照顧你的。」
「母后無恙乎?」天嘉公主忙問。
原來王后陳氏是她的母后,不過看年齡應該是繼母。
朱高煦道:「公主放心,一切安好。」
接着陳師賢呈上了安南中書令的印信,拜道:「漢王殿下,此時偽朝太上王、國王胡氏父子都去了朱子江口軍寨,另有左相國胡元澄,大將胡射、胡杜等盡數在此地。聚眾有七萬人,號三十萬大軍,傾巢而動以拒王師。」
朱高煦點頭道:「無妨,胡氏已是日暮西山,我大明官軍克日可破敵軍。胡氏父子不仁不義、弒君篡|位,殘害宗室忠臣,許多無辜的人受其牽連;我大軍暫且駐守,等那些不願追隨胡氏的人,都有機會前來投誠,以免誤殺無辜。」
陳師賢忙贊道:「漢王仁德,安南舉國感懷。」
朱高煦又道:「中書令可以寫信回去,勸那些陳氏宗室的忠臣,趕緊前來避禍。」
於是朱高煦善待着主動投降的安南人,還專門叫人給他們安排了一座房子住,伙食用度皆優待之。陳師賢等人的待遇作為榜樣,好叫更多的安南人願意來投。
晚上吃年夜飯,朱高煦與諸將在大堂上喝酒吃肉,一起慶祝佳節。
白天那個蜀王府的護衛指揮萬權貪杯,酒量似乎也不好,很快就喝醉了。他敬酒時說道:「漢王待人好!末將白天問了蠢話,漢王卻說末將想得到,問得好……」
朱高煦立刻打斷他,笑道:「萬指揮可得少喝兩杯,咱們帶兵的不能太謙虛,不然手下的弟兄們放心賣命?」
諸將聽罷頓時哄堂大笑。
沒一會兒萬權喝得更醉,十分不合時宜地唏噓傷感起來。旁邊的武將勸他過年高興一點,他說想家裏的妻兒了。
朱高煦轉頭看過去,好言道:「仗馬上就打完了,過完年,不久大夥就回家團聚!」
萬權道:「咱們是藩王府護衛,若還能回去,又何必調到安南來?」
大伙兒立刻就沉默下來,朱高煦皺眉道:「萬指揮喝醉了說胡話,趙平,扶萬指揮回營歇了。」
趙平抱拳道:「末將遵命!」
朱高煦端起酒杯,回顧左右道:「願大明皇朝國泰民安,我父皇母后長壽萬歲。」
眾將一起亂糟糟地附和祝賀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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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節,西風在此感謝諸位書友長久以來的支持和喜愛,願西風的書友都安康美滿,新年發大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