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你說話可要算數啊。」柳遠志的眼睛死死盯住對方。
「諸位……」柳遠志舌綻春雷道,「遠志不才,家父病重前,委託我與三弟,打理着府內的一家藥鋪,仁濟堂。今日,已過三月,特與各位族老匯報一番。」
那柳家三伯輕蔑笑道:「我道是什麼呢?遠志,你這之前不務正業,現在經營了藥鋪,賺了幾百兩紋銀,也跑來這裏炫耀了?」
「這位前輩,可不是賺的一點點。」扎着黑頭巾的李元寶插嘴道,他捧着一本厚厚的賬冊,來到眾人面前。他用手指沾着口水,翻開一張張賬目,念道:
「六月應收一萬兩,實收八千兩,支三千兩,合計盈餘七千兩……」
「七月應收一萬八千兩……實收一萬五千兩,支五千兩,合計盈餘一萬兩……」
李元寶不斷念着,周圍幾位族老的臉上表情都顯得十分震驚。尤其是那柳家三伯,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李元寶念完,那柳家三伯身子一晃,直接跌倒在地。
「三伯,您何如如此激動?」柳遠志此時反而淡定自若,頑劣本性又起,調笑道:「三伯,你若是輸了,我只需讓你稱呼我一聲,不必行此大禮。」
柳三伯,聽了這話,雙眼一翻,氣得差點暈過去。
「遠志,莫胡鬧!」主持族議的老族長,威嚴地點了點拐杖,看着對方:「把賬冊呈上來給我看看……」
李元寶恭敬地將賬冊遞到對方手中,又細心地翻到了相關頁數。
老族長讓人點亮一盞油燈,手握賬冊,仔細地看了起來,一向平和的臉上也露出了驚異之情,粗粗閱覽一遍後,發覺這柳遠志倒是說得沒錯。
「遠志,這當真是你經營藥鋪所得盈利?」老族長問道。
「當然……大伯,若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去銀庫查驗。祠堂之上,遠志不敢妄語。」柳遠志自信說道。
「嗯。」老族長眼中露出讚賞神色,微微頷首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若是我沒預估錯的話,即使我們費縣全縣的藥鋪加在一起,僅僅一個月,也沒有你這等盈利。這等經營手段實為了得,你是如何做到的?」
柳遠志從小到大,從來沒被誇獎過,現如今,能在祠堂上有此殊榮,也是精神為之一振。可是,是誰讓他在這祖宗祠堂能夠大放異彩的?
自然自己的兒子柳明。自從他回府發了一陣高燒後,便脫胎換骨,如同變了個人似的。
「大伯,各位族老。」柳遠志挺起胸膛,驕傲而自豪道,「我柳遠志能有今天,多虧了我那兒柳明。實不相瞞,我柳遠志才智平庸,能將仁濟堂打理得如此之好,我兒功不可沒。」
說罷,他便慢慢轉過頭來,眼中帶着慈愛,看着柳明道:「明兒,你出來,跟大夥說說,怎麼經營藥鋪的?」
此時,廳內全族老少的目光都集中在柳明身上。要是擱在平常青年身上,直接跟族老對話,必然會緊張萬分,連路都走不動。可是柳明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並不發憷。畢竟,前段時間,他還跟常知縣在飯桌上談笑風生。
經歷過開山修路,與州府的藥商互相殺價的過程,柳明也是淡然許多。他自然地邁步而出,沖老族長恭敬一作揖:「小子拜見叔祖,祝叔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嗯。」老族長點點頭,和藹道:「明兒,你是如何賺得如此之多的銀兩?講給老朽聽聽……」
老族長,乃是族中之長,聲望極高,本不需要對一個後輩如此客氣。然而,這位後輩實在是手段驚人,賺錢之速度,迅若驚雷。商賈之家,從來是唯經商能力至上,因此,老族長才這般和氣。
「叔祖,其實我也就是偶然發現了傷寒爆發的徵兆,便囤積藥材,然而販賣之,也無什麼驚人的手段。」柳明回答得輕鬆自然。
「嗯……」老族長若有所思。
「明兒,你何故謙卑呢?」柳先達臉上似笑非笑插嘴道,「你囤積了藥材,使用了定金支付方法,解決了銀兩不足問題。然而,面對窮苦病患,卻不提價,仍是平價銷售,真是一副俠肝義膽心腸。」
見到大伯誇獎自己,柳明一時判斷不出對方的心思。
「哦?果然如此?」老族長眉頭一抬,看着這位年輕後生,略帶稚嫩的面容下,卻有如此老辣行事之風,心中不僅生出些佩服,點頭道:「不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此話一出,整個廳內,凡是族內的年輕後輩,都抱着羨慕的目光看着柳明。在整個族議上,這些年輕人,根本就插不上嘴,更談不上與族老說上一句話,或是被表揚一番了。現在柳明,倒是成了這幾年來,第一位被族長稱讚的後輩。
柳明眼光一撇,在人群中發現了一雙秀麗的眼眸——杏兒正凝視着自己。那眼神,妙目流波,一往情深,還帶着一種讚許和自豪。這段時間,杏兒雖與柳明沒有接觸,但卻知他正為退婚奔波忙碌着。聽聞他在吳縣忙着修路治傷寒,心中也在為其加油鼓勁,每日睡前,必然在觀音菩薩像前跪着祈禱,保佑柳明風調雨順。
現如今,當她見柳明在全族老少面前,風姿翩翩,對答如流,心中也是歡喜無比。可想到婚約迫近,臉上又生出一股哀愁。
杏兒的表情,柳明看得真真切切,他凝視着對方的清秀臉龐,心中五味雜陳。見她喜悅,自己便心神蕩漾,見她憂慮,自己也會愁腸百結。
此時此刻,他生出刻骨的想念,恨不得衝到她面前,摟她入懷。
可是,他明白自己需要克制。
自己和杏兒的這段「地下情」,還沒到公佈的時候……
柳明回答完老族長的問題後,便謙遜自覺地站在一旁,顯得十分低調。
這老族長心中有些犯嘀咕。該解決的問題,還需解決。祖訓沒有規定,家中當家,只能傳長不傳幼,只是規定需要選擇合適的經商之才。現如今,柳遠志倒也符合。
他與幾位族老商議之後,便開口問道:「三變,你們是三兄弟。你支持誰做當家的?」
柳永邁步而出,昂首回答道:「二哥敦厚,待人和善,不像有些人那麼冷血。我支持二哥。」
此番回答,讓族人們頗為意外。看到兩兄弟跟着自己抬槓,這當事人柳先達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這倒是有些讓老朽為難了……」老族長面帶猶豫,他沒想到,原本這板上釘釘之事,卻生出這麼多枝節來。
長子柳先達,他看在眼裏,也頗為喜歡。可是次子柳遠志的變化,也着實驚人,特別是在最近的青州傷寒潮中,表現出眾,使得柳家聲名遠播。
「先達,你有什麼要說的?」老族長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充滿着糾結。
此時,見柳先達半天沒法聲音,柳遠志已覺得勝券在握。他開始籌劃着自己當家做主的日子,冷不丁卻看到柳明神情仍舊嚴峻,心中又有些奇怪。
柳明確實輕鬆不起來。
因為,那柳先達事到如今,仍然顯得淡定從容,即使李元寶公佈了那般霸氣賺錢的賬冊,對方卻顯得不急不躁,穩如泰山。
這絕對不合乎情理。
對方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先達……你說說吧。」另一位族老也提議道。
「好。」柳先達站起身來,抖了抖前襟,背負雙手道:「遠志,你能浪子回頭,實乃是家中之幸。如今,你要爭這大掌柜之位,我也不意外。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只是……」柳先達環顧四周,朗聲道:「我這二弟都如此爭氣,那麼先達更加不敢懈怠。先達本想低調行事,但是考慮到大掌柜之爭迫在眉睫,那麼只能提前公佈了……」
他側過身來,說道:「劉賬房,把我們的賬冊也拿過來。」
說罷,一位容貌猥瑣的老頭也從後廳走了出來,手裏也捧着本舊賬冊,頁邊都捲起了角。
柳明知道,這劉賬房,跟之前走的趙管家一般,都是跟隨柳先達多年的老親隨。
「劉賬房,你給大家念念……」柳先達示意道。
「是……」劉賬房翻來賬冊,念道:「柳家所屬店鋪,縣城主街雙層樓面藥堂一間,縣城東單層門鋪藥堂一間……」
柳遠志聽了聽,問道:「大哥……這我們都知道,有什麼好念的?」
「你聽下去。」柳先達一努嘴道。
「城南單層兩進院醫堂一間。」劉賬房那刺蝟眼此時眨了眨,面帶得意,聲音提高念道,「此外,還有州府四進院醫堂一間,冀州吳縣藥鋪兩間,雲州台縣醫堂一間……」
柳遠志倒退幾步,顯得驚訝無比,他沒料到,這家中還在州府和其他州縣擁有店鋪資產。
柳明心裏一緊,心想果然還是出事了。這柳家,為何平白無故又多出幾家鋪子,而且,都是外州外縣的。
這幾家鋪子,從來沒聽老太公說起過,十分的蹊蹺。
「大哥……你以前怎麼沒說啊?」他脫口而出道。
柳先達冷笑一聲:「家裏的大事,用得着事事都跟你們說嗎?這都是我親力親為發展的鋪子。」
劉賬房的刺蝟眼滴溜溜直轉道:「這麼算來,若是比拼資銀置產,咱們老爺比柳二爺所擁有的置產,還多上了三成。二爺固然厲害,但是相比之下,還是輸了。咱們老爺的經商之才,比那二爺要高上不少。這大掌柜之職,理應非老爺莫屬。」
此話一出,眾人皆譁然。
柳遠志全身僵硬,臉色發白。他啞口無言,像一座頑石般站在那裏。他哪裏想得到,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原本是自己設了鴻門宴,沒想到對方還有更深的後手等着自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先達躬身朝自己的二弟作揖道,「二弟,承讓了。」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陰鷙的笑容。
劉賬房走過李元寶身邊,輕蔑一笑:「你一個乞丐當賬房先生,莫非想把這柳府變成丐幫?」
那李元寶氣得臉色發青,卻沒有回話。
形勢斗轉,讓這幾位當家的族老們都需要時間消化一番。
「那麼……讓我們幾個族老再議一議,三日之後,便宣佈結果。」老族長點着拐杖宣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