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民警來學習交流的目的已達到,所取得的成績甚至遠遠超過預期。
黃政委不想捲入龍道縣公安局正面臨的大麻煩,ji委、督察和檢察院的人一問完就帶韓朝陽回賓館,不僅午飯都沒在縣城吃就往新蘭市趕,而且取消明天自由活動的計劃,讓簡雲平在網上改簽車票,決定乘坐今天下午5點20的火車返回燕陽。
新蘭市區可能沒燕東區大,實在沒什麼好逛的。
雖然昨天剛來,今天就要走,黃瑩並沒有因此而失望。參加過隆重而簡短的「火線立功」、「火線入黨」儀式之後,她這個准警嫂打心眼裏為倒霉蛋驕傲,為有倒霉蛋這個男友自豪。
從龍道縣城到新蘭火車站這一路上,不知道打開盒子看過多少次獎章,看完獎章又捧起手機感謝親朋好友們的祝賀,回復親朋好友們的微信留言。
柯靜一樣興高采烈,忍不住湊到她耳邊問:「瑩瑩,二等功多少獎金?」
候車室里的旅客不算多,男士們有的陪兩位局領導去吸煙室抽煙去了,有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總之,身邊沒什麼人,不怕別人笑話。
黃瑩抬頭看看四周,竊笑道:「5000,你家老寧呢,老寧多少?」
「1000,嘉獎沒法兒跟二等功比,主要是個榮譽。」一共來了十幾個民警,只有三個人立功受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柯靜心滿意足。
「不就是圖個榮譽麼。」黃瑩放下手機輕嘆道:「5000塊錢算什麼,且不說這是他拿命換來的,就這5000也不可能落自己口袋。」
「要上交?」
「上交倒不用,他不是在那個什麼譚家溝呆了幾天嗎,村里就一戶人家,就一對老人和一個小孩。在山裏那幾天不光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人家還陪他一起在山頂站崗放哨,不能沒點表示。」
「那戶人家是不是很困難?」
「嗯,朝陽打算給他們點錢。」黃瑩頓了頓,接着道:「他學習交流的新營派出所,所長、教導員和立三等功的那個江立對他很照顧,還給我們寄了山裏的土特產,我們回去之後也要給人家寄點東西。」
一線民警三天兩頭加班,平時顧不了家,警嫂和軍嫂一樣要把這個家撐起來。
柯靜是名副其實的「一家之主」,舉一反三地問:「回去之後肯定要請客的,少說要擺兩三桌,一桌沒五六百下不來。哎呦,這麼一算5000不一定夠花!」
「別說請客了,現在就有人讓發紅包。這一路上,十塊二十的紅包不知道發多少個,早知道會這樣打死也不發朋友圈。」
炫耀是要付出代價的,柯靜越想越鬱悶,不禁苦笑道:「我也發了一百多。
……
兩位女士聊得是家長里短,在吸煙室的男士們對何平原的事感同身受,興致都不高,心情一個比一個沉重。
「執勤執法時是要佩戴使用執法記錄儀,對違法行為進行處罰時必須全程攝錄,但何所是調解,別說他們調解時不開,我們調解時一樣不怎麼開,而且法律上也沒有執法時要帶執法記錄儀的強性條款。」
「所以說要吸取教訓,以後我們分局民警在調解時一樣要開執法記錄儀,一樣要像處罰時那樣全程攝錄。」黃政委猛吸了一口煙,繼續道:「至於法律上有沒有這方面的硬性規定,遇到這種事誰跟你講法律!」
「老頭到底怎麼死的,可以去解剖,可以讓法醫檢驗!」
「人家認定是被何平原罵死的,到底是不是罵死的怎麼檢驗?就算死者親屬同意法醫解剖檢驗屍體,檢驗報告出來他們也不一定認,說你們是一夥兒的,說你們官官相護。上網喊冤甚至上-訪,就這麼跟你鬧,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你搞得焦頭爛額,讓你有理也說不清。」
「何所真夠倒霉的,他這一關不太好過。」
見所有人朝自己看來,韓朝陽凝重地說:「這種事何所不是第一次遇到,他不會就這麼被擊潰的。」
「不是第一次?」黃政委下意識問。
「不是第一次,」韓朝陽深吸口氣,解釋道:「大前天我們閒聊,聊到當警察這些年受過的委屈,何所動容了,吟着淚說過他最委屈的一件事。他當了十幾年所長,前後換了四個派出所,在定崖鄉也就是他老家當派出所時,處理過一起治安案件。
兩戶村民因為宅基地大打出手,他開當時剛配發給所里的警車去的,先動手並且把對方打得比較重的那一家承認了,被打的那一家有個人躺在衛生院,他們打架時有不少村民圍觀,跟昨晚調解的治安一樣,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後來呢?」范局追問道。
「人躺在醫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院,不知道要花多少醫藥費,先取證,先做了幾份筆錄,準備等人出院之後再處理。結果他回去之後,被打的那一家有隻養因為吃土豆吃太多撐死了。龍道縣的情況您知道的,家裏死了羊不可能扔,被打的那一家把羊殺了,叫上親朋好友,晚上一起吃羊肉。」
韓朝陽抬頭看了一眼候車室方向,接着道:「其中有一個親戚當幹部,是林業局副局長,分管森林派出所,開着森林派出所的警車去被打的那家吃羊肉。結果第二天一早,何所被打人的那一家告了,還沒處理呢就告他偏袒被打的那一家,說他前一天晚上去人家裏吃過羊肉。」
「到底有沒有去,到底有沒有吃過當事人家的羊肉,這個問題很好調查!」
「現在說起來像個笑話,但對何所而言當時真是要命。當時剛來了一個縣wei書記,正在搞黨風廉政建設,要抓幾個反面典型,何所就這麼撞槍口上了。不是局裏調查,是ji委調查,負責調查這件事的ji委幹部可能對公安有成見,覺得民警吃完原告吃被告,一查一個準,只要查絕對能查出問題。
就這麼帶着幾個人去村里調查,結果一查果然查出了『問題』,村里人說得有鼻子有眼,說警車停在什麼地方的,何所當時是怎麼去那一家吃羊肉的,為招待何所被打的那一家去村里小店買過什麼煙,買過什麼酒,甚至為了燉羊肉買過什麼調料。
被打的那一家呢,發現苗頭不對,不想耽誤自己家親戚的前程。在ji委幹部詢問時,顧左右而言他,既不承認何所去吃過羊肉,也不說何所沒去。更巧的是,當天晚上何所在所里值班,現在所里民警不多,當時更少,指導員和兩個民警全回去了,沒人給他作證。
局裏也在調查,找不到人證可以找物證,查車輛。縣局機關的警車當晚在什麼位置,各派出所、各刑警中隊和交警中隊的警車在什麼位置,最後發現其他單位的車當晚都能確定位置,就定崖派出所的警車當晚在哪兒不知道。當時警車不多,他沒去人家吃羊肉,那警車是誰開去的?」
老何同志真不是一兩點倒霉!
黃政府哭笑不得地問:「再後來呢?」
「所有證據都指向他,ji委要處理,何所急了跑去找局長,賭咒發誓真沒去吃過羊肉。儘管那麼多村民指認他去吃過羊肉,儘管已經成了『鐵案』,局長想想還是決定給他個機會,親自去ji委求情,幫他爭取三天時間,讓他利用這三天自證清白。」
可能心情不好,韓朝陽特別想抽煙,跟寧俊德要了一根,點上道:「縣領導要拿他立威,搞不好是要扒警服的。何所沒辦法,只能靠自己,跑到被打的那家求人家說實話,結果人家避而不見。後來托人請被打的那一家的一個親戚喝酒,那個親戚喝高了,酒後吐真言,說那天晚上是誰誰誰一起吃羊肉的。」
「總算真相大白了,想想何所也真不容易!」管稀元如釋重負地輕嘆口氣。
「真相大白有什麼用,林業局副局長被當成反面典型處理了,他被誣告的事卻不了了之。事情過了半個月,ji委始終沒給個說法。何所想想不服氣,再次去找局長,跟局長說那是定崖鄉,那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多少人認識他,惡劣影響已經造成,個個知道他吃了人家的羊肉。如果不給個說法,他以後怎麼抬頭做人,怎麼繼續當派出所長?」
「局長怎麼說。」
「局長讓他去找ji委。」
「他找了嗎?」
「找了,而且不止一次,ji委可能被他搞得不厭其煩,最後答應了他的部分訴求。由鄉政府出面,召集全鄉各村幹部和打架雙方所在的那個村的村民代表,公佈事情真相,讓誣告他的村民賠禮道歉。」
黃政委喃喃地說:「居然管ji委要說法,難怪他幹這麼多年還是派出所長。」
「政委,反正我覺得好人會有好報,他肯定能挺過來的,不管對方怎麼胡攪蠻纏,也不可能擊潰他這樣的西北漢子。」
黃政委暗想這次跟那一次不一樣,這一關沒那麼容易過,不過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裏,拍拍他肩膀,故作輕鬆地笑道:「對,好人肯定有好報。朝陽,我們不光要向你學習,也要向何平原同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