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們考試的時候備受煎熬, 其實考官審卷的時候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 天氣冷,他們倒是不吝惜爐子和炭火,但也不能燒的太熱, 以免一不小心起火燒毀了卷子,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他們寧可冷一些, 也不敢冒險燒滿屋子爐子的。
再有一個, 大興王朝會考的規矩是, 考試完畢,第二日就得閱卷, 第三天就得出成榜單, 這可比現代的中考高考高效率多了。
章元敬他們一走出貢院, 卷子就被封了名字, 直接送到了閱卷官的桌面上,第二日,全封閉的貢院內,閱卷官們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忙碌起來。
按理來說,包括主考官在內,所有的卷子每個人都得過一遍, 曰為輪卷。這一輪大部分落榜的卷子就被掃出來了, 一疊疊卷子高高的堆起, 若是沒有人對這些卷子表異議, 之後排名次就沒有他們什麼事情了。
當然, 也會出現某位考官覺得這卷子不成,中不了,但還有另一考官覺得還可,不能斷了人家中榜單機會,這種情況,就會有第三人,甚至是第四人,第五人加入選卷子,一直到這卷子無所爭議,或者某一方佔據上風為止。
這種規矩制定的時候,大約是為了儘可能的公平,不過制定人也不會想到,考官們到底也是在一處當官兒的,一般某一位考官覺得特別好,或者特別不好的,其餘人也不大會與之爭論,必定毫無關係的考生與同僚,大部分傾向於後者,除非這卷子確實可心。
閱卷的時候,除了翻閱卷子出的聲音,閱卷室內基本是一片寂靜,每個人都拿出自己最大的本事來,今年恩科,他們需要批閱的卷子越的多,看狀況不連着兩夜批閱怕事翻不完的。裏頭有幾個考官年紀大了,難免有幾分精神不濟,只得喝了參茶吊着精神。
連續一天一夜的工作之後,大部分卷子已經定好了名次,落第的單獨放到了一塊地方,這裏的卷子都是要存檔的,以免出現意外情況無法查閱。
此次會試需錄取3oo名進士,其中包括1oo多名同進士,雖然會試的時候不需要他們分出三甲來,但皇帝陛下總不能自己不分晝夜的看完3oo份卷子吧,他們得分出一個大概的名次來,作為之後殿試的參考。
一開始倒是還好,輪到前十名,尤其是頭幾名的時候,極為主考官副考官的意見就開始不統一起來,每個考官都有自己的偏向喜好,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場,想要統一也不成。
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閱卷本來就是挺唯心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卷子才華橫溢到蓋過所有人呢?就是孔子在世也不能啊!
幾個考官爭的臉紅耳赤,到底是把後頭的名次確定了下來,等到前三的時候,幾位考官卻有些拿不準了,紛紛抬頭看向這次的主考官錢大人。
這位錢大人當年也是寒門出生,但他早早的投在文閣老名下,是實打實的文派,按理來說,他應該鼎力支持他暗地裏的小師弟才是。
錢大人微微一笑,也不自己做主,似乎十分平和的問道:「這三份卷子,諸位怎麼看?」
如今還有爭議的,就是眼前這三份卷子了,一份紮實穩重,一份言之有物,一份文采斐然,確實是說不出誰好誰壞來。
下,副考官馬大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錢大人,心中有幾分思量,暗暗想着這位大人某不是不好意思直接提蘇守則的卷子,所以才故意等他們說?
這個也是有可能的,雖然錢大人名義上與蘇守則並無師兄弟關係,不用避諱此次科舉,但暗地裏誰不知道錢大人其實是姓文的,萬一他開口的話確實是會有些忌諱。
馬大人自覺領會了錢大人的心思,嘿嘿一笑,開口說道:「既然大人問了,那下官也就不掖着藏着了,下官卷的,這份卷子文采出眾,遠遠蓋過另外兩份,可以擔得起會元的名頭。」
錢大人挑了挑眉頭還未說話,另一位大人就懟了回來:「說文采出眾,下官倒也不反對,但文采出眾你是從何看來的,哼,才華是有,太過虛妄,還不如另外兩份來的貼合實際,一看就知道是個什麼都不懂,沒有下過地的公子哥。」
這位大人的話一說,錢大人還沒怎麼樣,馬大人卻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站起身來罵道:「姓苗的,你什麼意思,文章自然是要做的錦繡斐然才好,難道跟農田裏頭老漢似的滿口白話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種地的呢!」
名次還沒提出來,兩位大人倒是當庭大吵起來,其餘的人紛紛對視,暗道也不知道錢大人心裏頭是怎麼想的。要知道這次的考官之中,大部分都是文派,雷派勢單力薄,真要幹起來的話結果可以預期。
雷派人雖少,但一個個都是硬茬子,馬大人說那片好,他們便喜歡紮實穩重的,翻着花樣說出千般萬般的好處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捲子是皇帝寫的呢。
馬大人也是個倒霉催的,本來他以為自己就當個馬前卒,誰知道現在成了被炮轟的主。
雙方吵鬧了半天,互不相讓,到底是定不下最後的成績來,最後還是錢大人猛的一拍桌子,冷喝道:「都給我住口,看看你們都像什麼樣子,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其實周圍的衙役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壓根沒有多看一眼的意思,每三年都來這麼一回,他們都已經看膩沒興趣了。
文派的人尚且給錢大人幾分面子,雷派的卻不允,其中最為刺頭的就是方才先反駁馬大人的苗大人,只聽他冷哼一聲,笑問道:「錢大人,別人看不懂,莫不是你也看不懂?蘇守則平日裏的名聲才氣確實是不錯,但這卷子可是大失水準。」
「也不知他是緊張還是生病,這卷子看起來空洞無物,也就是引經據典,看似豐榮,倒是也能騙騙一些傻子。」要苗大人說,蘇守則平時還有幾分靈氣的,但這一次的文章確實是一般,能擠到前十還是拖了深厚功底的福氣。
錢大人一聽這話,臉色倒是微微一遍,皺眉說道:「都封着名字,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苗大人愣了一下,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抿了抿嘴角說道:「下官失言了,不過下官的話就放這兒了,大家都是讀書人出生,心中怕也是明白的。」
錢大人見他這般,冷笑一聲說道:「你提的那位公敵倒是也紮實,但就跟馬大人說的,寫的也太粗鄙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少讀了幾本經書,一點兒文采也沒有,拿出去怕事難以服眾,那些個學生可不是好糊弄的。」
錢大人這話也是言過其實,真要是連點文采都沒有,那還能混進前十來?難道文派的人都是吃素的,光是給雷家一個面子可不能如此。
不過他就是這般說了,雷派的人臉色難看,卻也反駁不了,文采確實是這篇文章的硬傷,或者說,文采是整一個雷派的硬傷,就是那位雷太師當年中進士走的也是樸實無華的風。
苗大人心中認定了錢大人是為蘇守則說話,當下冷笑道:「依錢大人的看法,還是看好那篇錦繡文章了?」
馬大人還以為自己這一派佔了上風,笑着說道:「苗大人啊,別的不說,這一片若是中了會元,旁人定是說不出一二三來。」
苗大人心中一怒,口無遮攔的說了一句:「那這一份若是中會元,天下人都無話可說。」
他意有所指的,就是章元敬那一份了,當初皇帝誇獎的話都傳遍了五湖四海,他若是中了會元的話,百姓不會有意見,書生不會有意見,皇帝也不會有意見,說不得還是一件美談。
這話一出,眾人都以為錢大人會惱怒,誰知他只是摸了摸鬍鬚,笑着說道:「苗大人這話不錯,本官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另外兩篇不分伯仲,那這位異軍突起,也不是什麼奇事兒。」
眾人皆是奇怪的看向錢大人,暗道這位不會是被氣昏了頭吧,怎麼忽然轉了方向。
苗大人倒是反應快,哈哈一笑,拍手說道:「不錯,錢大人大義。」
相比起蘇守則高中會元,他們寧願被個不知名的小角色奪了彩頭,畢竟這只是會元,到了殿試的時候,以雷太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狀元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卻不知,錢大人心中也是這麼想着呢,既然老師了話,那讓青州小子拿一個彩頭也不無不可,文閣老在會試裏頭退讓了一步,讓皇帝陛下臉上有光,到時候還怕小師弟拿不到狀元郎嗎?皇帝陛下只要有些主意,就會知道該怎麼做。
原本各執一方的兩派,這會兒倒是達成了異樣的平衡,天下人也不會知道,會元這麼大的名頭,就被一些官員當作彩頭,扔給了原本寂寂無聞的青州小子。
當報喜的隊伍趕到小院子門前的時候,章元敬心中也是茫然的,他真的中了,而且還是會元,這名次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時也驚喜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