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朝廷讓章元敬進京述職,但實際上到了京城之後,他可不是能馬上見到皇帝的,抵達京城之後,他需要先給戶部遞上帖子,然後通過層層關卡,等到皇帝想起他這號人來召見才能進宮,若是下面的人有意為難,地方官在京城閒置了一年半載也是常見的事兒。
章元敬現在處於這種被為難的狀態,他來到京城已經七日,帖子也已經早就送上去,但送上去之後毫無動靜,似乎整個朝廷都把他這個關山知府忘記了。
余全每日都去打聽戶部的動靜,這一日回來就氣呼呼的,對着章元敬直道:「那些大人嘴巴裏頭答應的好好的,實際上壓根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章元敬倒是不急,反正他人住在驛站裏頭,吃喝也都在驛站,地方官上京之後吃住都是免費的,除了要待在驛站裏頭等着消息不能隨便外出之外,倒是沒啥不自在的。
對此,他反過來安慰余全說道:「別着急,這都快要過年了,衙門裏頭忙不開也是正常的,咱不趕時間,等着就是了。」
余全應了一聲,又帶着幾分可惜說道:「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就不可能趕回關山過年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他們會不會覺得冷清。」
算起來這麼多年加起來,也就是上京趕考的那一年章元敬沒能跟家裏人一起過年,提起這事兒也忍不住有幾分感傷起來:「有小靜兒和小王爺在,也不會冷清到哪裏去。」
余全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大人,如今的戶部侍郎蘇大人,曾是您的舊友,對他而言,將帖子遞上去不過是舉手之勞,咱們要不要?」
這位蘇大人就是當初文閣老的弟子蘇守則,比起同一科其他的進士來,他的升官之路簡直如履平地,短短几年間已經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年中剛剛上的位。
章元敬當年與蘇守則的私交相當不錯,當年被貶到關山的時候,這位蘇家公子還來送了行,所以即使他是文閣老的弟子,余全對他的印象倒是還算不錯。
章元敬一聽,卻搖了搖頭說道:「當年不過是幾面之緣,又不是生死之交,更何況,蘇兄向來為人謹慎,怕是早已經知道我入京的消息。」
作為文閣老的左膀右臂,蘇守則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事情,但蘇守則從始至終都沒有露面,甚至在戶部也從未幫他說一句話,態度十分明顯。
章元敬不樂意上門,正是因為知道此刻上門的話,也不是過將往日的情誼踩在地上罷了。
聽見這話,余全不敢再說什麼了,反倒是怕傷了自家大人的心。
他卻不知道,章元敬當年與蘇守則交好的時候,就多少想到這個未來,這會兒遇到這樣子的情況,反倒是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悵惘多於傷心。
朝堂之上,別說是朋友,就算是親人,師徒,甚至是父子都可能因為政見不同反目成仇。
章元敬說不急,似乎真的不急,就這麼安安穩穩的在驛站裏頭待了下來,余全也一反前幾天到處打聽的狀態,老老實實的伺候這他家大人。
京城的官員們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不說別人,蘇守則就跟身邊的人感嘆道:「章弟確實是個人才,又是知道進退的,當年老師因為婚事不成跟他結怨,實屬不智。」
旁邊的人低着頭不敢說話,這話也就蘇守則敢說,別人哪裏敢出口,讓文閣老知道的話豈不是自找沒趣嗎?
蘇守則也就是感嘆了一聲,又嘆了口氣說道:「文家後繼無力,靠我跟老師兩個人又能撐多久,只希望皇后能想通了,早日生下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文家已經走錯了太多步,當年老師沒能忍住,過早露出鋒芒迎來皇帝戒備,連帶着對皇后也不喜,後來又跟兵部尚書生出齟齬,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就如烈火烹油一般危險。
相比於蘇守則的感慨,文閣老則是憤怒,在書房中罵道:「果然是個內里藏奸的,哼,若不是九兒提醒,我倒是忘記了這個小蟲子。」
也有門客勸道:「閣老,當務之急,章元敬不是個小小的知府,不值得花費力氣在他身上,比起這個,不如多想一想朝中亂象。」
文閣老自然也知道,若不是如此的話,章元敬進京之後他就騰出手來收拾了,哪裏會讓他安安穩穩的留到現在,他皺了皺眉頭,說道:「一個快進棺材的孟太師,一個藏頭露尾的顧老賊,就想要讓本官認輸,哼,他們打的好主意。」
然而事實上,對於文家而言最為致命的,不是孟太師也不是顧閣老,而是那位忽然態度曖昧起來的兵部尚書,若是他偏向於另一邊的話,文家危矣。
鎮北王爺那邊毫無動靜,雖然文九送來了豐厚的壽禮,但鎮北王從頭至尾沒有露面,足以看見他這位孫女婿的態度,以至於文閣老越的被動起來。
文閣老其實對文九的處境也心知肚明,只是還有一個希望罷了,這會兒只能將鎮北王府的暗線放下,比起那遠在邊疆的危險,顧閣老與孟家的聯手才讓他如鯁在噎。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先想辦法穩住那姓彭的。」
比起文閣老的憤怒,顧閣老那邊倒是滿滿的可惜,他聽聞章元敬曾經一度會成為孟家的女婿,這會兒還跟孟太師打趣道:「早知道他是個能耐人的話,打個庶女嫁過去也是好的,若能留住這樣子的人才,早晚也能派的上用場。」
孟太師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聽見這話微微搖頭說道:「當年的婚事,不過是嘉義隨口一提的玩笑話罷了,當不得真。」
「再說了,以這位章大人的品行,文閣老的庶出女兒尚且不要,哪裏會要你我兩家的,人才是人才,可惜不是屬於你我的人才。」
顧閣老也不過是隨口一句話罷了,聽見這話,倒是追問了一句:「嘉義還未歸來嗎,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但父母在不遠遊,他若是在的話,還能幫幫你。」
孟太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卻還是說道:「隨他吧,孩子還小,我也還能撐幾年。」
等孟太師離開,顧閣老眼中倒是多了幾分擔心,孟太師的年級實在是太大了,家裏頭卻沒有一個能撐得住門戶的,唯一一個大孫子人才品貌都還成,卻偏偏因為家務事遠走他鄉,幾年都沒有消息,他微微嘆了口氣,也只能希望孟太師活的長久一些。
等回到後院,顧閣老的眉頭依舊緊鎖,顧夫人帶着幾分擔心問了一句,顧閣老也不解釋,反倒是問道:「三兒媳婦怎麼樣,怎麼聽說又病了?」
一聽見三兒媳婦,顧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冷哼了一聲說道:「慣會裝模作樣引傲兒憐惜的,自己生不出兒子來,偏偏還不讓別人生,難道要讓咱傲兒絕嗣嗎?」
顧閣老皺了皺眉頭,轉頭說了一句:「你別老讓傲兒納妾,孟家還擺在那兒呢!」
顧夫人卻反過來說道:「她入門三年才生了一個女兒,難道還不准傲兒納妾,誰家也沒有這個道理,再說了,我就看不慣她那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樣子!」
顧閣老不耐煩這些家務瑣事,只是叮囑道:「切記別太過就是,他們年級還小,不急在這幾年,等事情了了再說。」
顧夫人聽到這裏,只能把自己滿腔的不滿意都壓了下去,淡淡說道:「知道了老爺,您還不放心我嗎,她就是個祖宗,我也會好好供着。」
章元敬還以為自己會等上很久,但事實上他到京城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得到了面聖的機會,以一種幾乎是戲劇性的方式。
除夕宮宴上,小皇帝臉色陰沉沉的,身邊坐着的是同樣臉色不好的文皇后,這兩個怨侶之間沒有半點情誼,卻依舊一同坐在了高高在上的地方。
宴會熱鬧非凡,不管是臣子們的恭賀,還是舞娘們絕美的舞蹈,都不能讓皇帝開顏,他甚至直接無視了身邊的文皇后,將一個妃子落在身邊說話。
那妃子也是個豁得出去的,當初懷孕流產的就有她在,心中恨毒了文皇后,竟是不管不顧的要給她難堪,連身後事也不管了。
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今年風調雨順的話茬,小皇帝嗯了一聲,環顧了一眼大廳,直接了當的問道:「朕聽聞關山知府章元敬進京述職,今日怎麼不見他在場?」
知府的官職,按理來說確實是夠資格進宮參加晚宴的,但沒有文閣老和皇帝話,禮部自然不會自找沒趣,連忙說道:「啟稟皇上,章大人尚在驛站等候召見。」
皇帝提起這話,也不管文閣老難看的臉色,淡淡說道:「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來人,宣章元敬進宮覲見。」
文閣老臉色微微一變,他還未開口,卻聽見文皇后皺眉說道:「皇上,這與禮不合吧?」
文閣老也沒料到文皇后居然當庭反駁皇帝,下一刻,皇帝果然顯出幾分怒色,冷笑道:「哪一條禮儀不合適,禮部尚未說話,皇后倒是管得寬。」
說完也不管文皇后鐵青的臉色,怒道:「還不快去,難道朕的話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