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章家幾個女人便早早的起來了, 該收拾的東西昨日已經收拾好了, 她們看了看還靜悄悄的房間, 對視了一眼不敢出絲毫的聲音,耳朵卻忍不住聽着外頭的打更聲, 生怕萬一錯過了時辰。
等章元敬一覺睡飽起來的時候, 出門就瞧見三雙亮堂堂的眼睛, 如果不是他心理素質好真得嚇一大跳,「奶奶, 娘,大姐, 你們怎麼這麼早?」
姜氏哪裏敢說她們心裏頭記掛着不放心,只是說道:「也不早啦,可要吃點什麼?」
章元敬自然明白她們為什麼起得早, 跟着去吃了頓乾飯, 看着時間差不多就出門了, 這次姜氏怎麼都不放心他一個人去, 闔家坐上了馬車。
章鈴蘭坐在弟弟身邊, 看着他稚嫩的模樣百感交集, 她是知道的, 弟弟因為自己才想要去搏一搏,甚至為此讓他師傅都不開心了。
考場外頭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搜身, 章元敬跳下馬車, 拎着自己的考籃, 勸道:「奶奶,等我進去你們就回家休息吧,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如今雖然不冷,但您年級大了,可千萬別在外頭等着,不然孫子在裏頭考試也不安心。」
姜氏原本是打算守着呢,聽見這話倒是不敢了,忙說道:「好好好,奶奶看着你進門就回家去,你可千萬別分心,不過咱們盡力就好,可別太在意了。」
旁邊的章鈴蘭也說道:「弟弟,注意身體,我們在家裏頭等你回去。」
章元敬擺了擺手,走到考場外排隊,因為只是縣試,搜身的倒是不太嚴格,至少他帶着的烤餅還是完完整整的帶進去了,只是被戳了好幾個洞。
科考的棚子大小均同,坐北朝南,最南有東西轅門,圈以木柵,有一大院,院北為正門,叫「龍門」,龍門後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
章元敬上輩子曾看過一本小說,裏頭身穿的人還能參加科舉,放到大興王朝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說履歷要寫明本身姓名,年歲,籍貫,體格,同時填寫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歿履歷,過繼的人還得要寫本人親生父母三代。
往上三代都得查明,但凡有一點不對就進不了考場的大門,比現代的公務員審核還要嚴格。查明之後,也不是你就有資格報名了,考試之前還得找一位稟生來為你擔保,保證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
就像章元敬,他找到就是前幾科的一位稟生,為此還給了五兩銀子的認保費,不得不說,秀才是窮秀才,但稟生可不窮,不但能拿到朝廷的糧食,還能賺外快。
當然,這個外快的風險也是極大的,萬一出事的話擔保的稟生也會被連帶,輕則革去功名,重則喪命,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一般還不樂意擔保。
坐在上頭的縣官正是熟人趙大人,唱保到章元敬的時候,這位大人還抬頭看了一眼,眼中多是善意,只是考場之上,他也不好有任何的親近之意。
等唱保完畢,確定人員無誤,考生們才可入座。章元敬沒有立刻坐下,而是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考棚,確定沒有太過漏風的地方才放心了一些。
坐下之後,他拿出熱茶先喝了一口暖暖身子,現在才是二月,真實寒風刺骨的時候,應該感激趙大人還算仁慈,考棚至少是能夠遮風擋雨的。
等身體暖和了一些,章元敬才把自己的筆墨紙硯取出來,縣試考場是不給準備這些的。
一切準備就緒,等看到試卷的那一刻,章元敬倒是放鬆下來,縣試第一場為正場,試四書文二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題目、詩、文寫法皆有一定格式,全卷不得多於七百字。
說到底,這其實就是考驗考生的背誦能力和書法基礎,基本上只要是扎紮實實讀過幾年的都不用太擔心,畢竟這只是秀才試的第一場。
仔細看過考題之後,章元敬拿出草稿紙開始寫起來,大概是太投入了,以至於衙役在前面來回巡邏了三遍他也沒現。
寫完之後,他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忌諱,沒有失誤,才開始謄抄起來,儘量讓自己的字體顯得乾淨利落,字的間距幾乎無差。
中間啃了一頓乾糧,謄抄完畢又檢查了一遍,交卷的時間也差不離了。縣試的時候是不給蠟燭的,必須在日落之前交卷。
被分批放出考場的時候,章元敬倒是覺得自己的狀態還好,只是坐了一天有些疲倦,其他一切正常,不像有些個考生臉色都白了,一看就知道沒考好。
「平安。」一個聲音響起來,章元敬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很快就走出了一圈兒考生的範圍,被穩穩噹噹的放到了馬車上。
章元敬抬頭一看就樂了,笑道:「林二叔,你怎麼來啦?」
章明林笑了笑,見他臉色還好才放心的駕車往回去,一邊說道:「就你奶奶那身板,過來哪能接你,別到時候自己弄出個好歹來。下次你考試就喊我一聲,你林二叔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
章元敬笑了笑,也沒推脫他的好意。回到家中,孫氏剛要問他考的好不好,姜氏已經截住了話茬,對孫氏使了個眼色,心肝寶貝的摟着乖孫說道:「累了吧,累了就先去歇一歇。」
章元敬點了點頭,又說了一句:「今日這場應該考過了,後日還得再去。」
考試的成績明日才能出來,第一場過了才能參加第二場第三場,不過章元敬對自己倒是有信心,所以才說了這話。
姜氏點了點頭,似乎並不關心成績的樣子,哄着他吃了東西快去歇一歇,等他走了之後,姜氏才瞪了一眼孫氏,罵道:「有什麼好問的,若是考得好,還得接着考,若是考得不好,你問了不是讓咱們平安心裏頭難過嗎?」
孫氏剛才也是一時口快,這時候也說道:「我這不是沒想到嗎,哎,李老先生都說咱們平安學得好,說不定這次真能考中呢?」
姜氏自然也希望孫子能夠考中,不過還是說道:「滿天下也沒聽說過八歲的秀才,平安為了什麼要考試你這個當娘的還不知道嗎,別問別說,別讓孩子到時候傷了心。」
孫氏點了點頭,也把這話聽進去了,姜氏滿意了,又看了眼章鈴蘭,敲打了一句:「鈴蘭丫頭,你可得記得你弟弟這般辛苦是為了誰,將來可不能忘了他。」
章鈴蘭也連忙說道:「奶奶,我都記在心裏頭呢,弟弟待我好,我從小就知道。」
章元敬睡了一覺,神清氣爽的起床,果然就接到了第一場的結果,他不出意料的通過了。
姜氏和孫氏卻像是天上掉下了餡餅似得,原本她們並不認為自家孫子兒子能夠中,誰知道第一場順利的通過了,還是第二名,頓時興奮起來。
一開始有多麼不相信,現在就要多麼的堅信,姜氏和孫氏的狀態完全翻轉了個身。幸好她們不肯影響到了孩子,壓抑着自己的激動之情,章元敬一時半會兒竟然不知。
除了第一場,後面兩場章元敬沒讓家裏頭的老人再送,倒是章明林自告奮勇,成了專業的陪考人員,別說,身強體壯的男人在科舉的時候十分得用。
相比於第一場,後頭的兩場就要難一些,第二場要試四書文一篇,性理論或孝經論一篇,默寫「聖諭廣訓」約百字,不得誤寫添改,第三場則試四書文或經文一篇,律賦一篇,五言八韻試帖詩一,默寫前場「聖諭廣訓」二句。
雖然還沒有擺脫背誦的範圍,但要求卻高了許多。第一場的時候就刷下去一批人,第二場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場,考生已經是場的三分之一,可見童生考試雖然不難,但如果基礎不紮實,想要糊弄過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科舉是個體力活,就算章元敬向來身體好,鮮少生病,第三場結束的時候出來,也只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實在是天氣有些冷,裏頭又沒有爐子,帶進去的熱水也早就冰涼,還得在一個地方窩着不能運動。
一看見章元敬的臉色不大好,章明林連忙把他抱上了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熱水餵他喝下。暖呼呼的熱水下肚,章元敬果然覺得好受了一下,原本凍得有些僵的身體也開始復甦了:「林二叔,謝謝你,在外頭也凍着了吧。」
章明林哈哈一笑,說道:「我哪兒怕這點冷,走吧,你奶奶你娘估計該等急了。」
說完他一駕牛車,想了想又回頭說了一句:「要是覺得冷的話,你把手伸到我衣服裏頭去,你林二叔身體壯實着呢,能幫你暖暖手。」
章元敬微微一愣,實在是兩輩子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最後也沒把手伸過去,只是靠在章明林身邊暖和一下。
溫暖的感覺穿透衣服傳來,章元敬閉目假寐,心中卻記下來這份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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