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偶像包袱,曲樂白並不想給「一筆春」這個角色添加任何「創作者」之外的因素。而身為作者的一筆春,與外界的唯一聯繫只有作品。想說的話都在書里,多一句都冗餘。
因此出道這麼多年,她的微博很少布廣告之外的東西。這是一道絕佳的屏障,阻擋了諸多窺探向她私生活的視線。
而按照她一貫行事邏輯,也不會主動將一款遊戲的某一個玩家同「一筆春」聯繫起來。形容前者能用「」,而後者則需要「the」。
那自己是為什麼直接上大號呢?
曲樂白思索一秒,給自己找了兩個原因。
一來是因為沒有小號,二來是想看看柔醬有什麼反應——從之前的轉來看,柔醬也許還是自己的粉絲。如果柔醬知道她剛剛殺了自己,又會有什麼想法呢?
而柔醬反應稀鬆尋常,如同什麼都沒有生一樣,仍在跟直播間裏的觀眾們聊天。
「不,不是禁言的水友,是在遊戲裏遇到的那個。」
柔柔醬:【原來ybc是指一筆春。】
誒?沒有一點兒驚訝,甚至說話語氣都沒有改變……
曲樂白突然後悔,也許人家只是隨意轉,並不喜歡自己的書。這一出反而丟人現眼。
「對,竟然還敢給我私信,我罵一頓就拉黑!」柔醬語氣表情義憤填膺,回復私信的語氣卻很……正式。
正式到謹慎,正式到疏離。
柔柔醬:【您好。】
既不是讀者見到作者的興奮,也不是主播見到水友的自矜。僅僅兩個字,曲樂白敏感地從中讀出來了某些非常矛盾的情緒。
如果今天私信的這個人不是自己,柔醬真的會罵一頓拉黑吧……她像是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人。但因為這個人是自己,柔醬猶豫了,不知該用怎樣的立場和語氣回復,因此選擇了最為官方的一種來試探。
曲樂白看着屏幕上兩個字,停頓了。
而此時,直播間裏的柔醬也沉默。
意識到這一點,曲樂白看向平板,卻又正好通過網絡跟柔醬對視。那雙眼睛仍舊漆黑如墨,又在「對視」後立即移開。
自己私信過去到底想幹嘛?找罵?
曲樂白手指放上鍵盤,剛剛準備打字,又收到下一條私信。
柔柔醬:【想跟我一塊兒玩遊戲麼?】
柔柔醬:【水友局。】
一筆春:【……哦好啊。】
所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分明不是來找人打遊戲的。
柔柔醬:【不准用外掛。】
深夜,恆溫空調。但曲樂白還是在一瞬間面紅耳赤——她的確用了外掛。
購買使用外掛的心理已不可考,約莫是因為壓力。失去靈感之後,她變得格外暴躁,格外淡漠而封閉。
既不願意跟大佬開誠佈公地聊一聊目前所處的困境,又不願意放棄,只能強撐着寫,並在碼字間隙衝到遊戲裏殺伐宣洩。
她一點兒也不在乎被封號,有好幾個備用小號。雖然開外掛不對,但只要沒人知道這沒素質的人是自己,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氪金,然後變強,僅此而已。
曲樂白一直用這個邏輯催眠麻痹自己,卻沒想到在柔醬面前露了餡。
像是有無數螞蟻咬噬手臂和指尖,那一瞬間,曲樂白羞愧到了極點,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應該存在於世界上。
為什麼用外掛?為什麼被現了?為什麼不換號?為什麼狙擊柔醬?為什麼主動私信?……
一連串的「為什麼」組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曲樂白整個人都框在其中,讓她喘不過氣來。
究其源頭,只能聽見振聾聵的一句。
——為什麼寫不出來了?!!
這是一切痛苦的起源,被柔醬無意的一句話連帶了出來。哪怕對方並沒有任何主觀的意願,曲樂白仍然覺得自己仿佛脫光了一樣。
羞愧。痛苦。
柔柔醬:【唔……】
柔柔醬:【我不喜歡外掛,不喜歡被人污衊用外掛,也不喜歡我認識的人用外掛。】
直播間裏,柔醬面無表情地玩手機,照例收穫一堆「某主播直播玩手機月入百萬」的彈幕,但她本人毫不在乎,甚至再也沒有抬頭看過彈幕一眼。
曲樂白盯着那個「唔」字,心頭驚濤駭浪漸漸平息下來,後知後覺琢磨出味。柔醬這是在對自己解釋。
強壓下心頭的怒氣和嘲諷,柔醬繃着一張臉給自己私信,邀請自己一塊玩遊戲,還解釋了雷點……幾近溫柔。
羞愧是個小人,一旦沒被緊咬不放,就能泰然自若地鑽回土裏。曲樂白厚着臉皮同對方講話。
一筆春:【好】
一筆春:【對不起。】
柔醬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對觀眾們解釋道:「我帶個人雙排哦,稍微等一下啦,我加個好友。」
彈幕猜測雙排的對象,又提了xd的大名,但柔醬沒有理會。
好不容易交換賬號,加上好友,觀眾大吃一驚。
【這不是剛那個外掛狗麼?!柔醬怎麼跟她一起玩啊!】
【這樣就能引起柔醬注意?那我也要去狙擊!】
【有私信提示音,說明這是柔醬認識的人。誰啊?強得跟外掛一樣,除了xd還有誰?可這是個妹子呀!】
「等等啊,我換個號。這號等級太高啦,打起來難受的呢!」
明明只是在等待遊戲邀請而已,曲樂白卻感覺手忙腳亂。等待對方換號的時候,才現了一件事情。
柔醬用回了曲樂白第一次看直播時的那種語調,懶洋洋得撩人。
或許這是主播的獨門秘技,就算知道她是故意這樣說話,也難逃被誘惑的前路。
曲樂白對柔醬完全改了觀,就連原本討厭的語氣語調都覺得順耳不少,由此可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受了恩惠之後,偏頗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換好號,兩個人一同排進遊戲。
曲樂白跟柔醬待在同一個yy里,沒敢開自由麥。等待階段,她安靜地站在原地,就跟掉線一樣,哪有上一局又是手榴彈又是子彈的「熱情」。
「喂喂喂,你在麼,掉線啦?」
柔醬突然呼喚曲樂白,曲樂白連忙開麥,輕輕道:「嗯?」
柔醬笑說:「怎麼不說話啦,換人啦?」
曲樂白沉默,她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麼多話,尤其這些人大部分都對自己沒什麼好感,甚至還在罵自己。她分神瞥了一眼彈幕,密密麻麻飄過去了一大批對自己的指責。自己有錯在先,剛剛的行為還很不要臉,這讓她有些緊張,連按鍵都不知道怎麼用。
【跟這種人玩真掉價!退訂,取關!】
曲樂白心裏一窒,看了一眼觀眾人數,驚訝地現竟然真的略有減少。
跟自己一起玩,影響了柔醬的人氣麼?也對,看遊戲直播的人都很討厭開外掛的人吧……憑自己的行為,有什麼資格跟柔醬一塊兒玩遊戲?
曲樂白猶豫了一下,給柔醬私信:【這邊有人在睡覺,不方便。你直播間裏人數減少了,沒關係麼?】
前一句是全然的謊言,真心藏在後半句。
「好吧,」柔醬掃了眼手機,聳了聳肩,說:「彈幕都安靜一點兒,我這兒帶妹呢,不要吵呀,讓我揮呀。」
像在撒嬌,彈幕很快被這如蜜一般的語氣吸引過去,倒是沒什麼人談及曲樂白的存在了。
曲樂白鬆一口氣,活動下肩膀,這才現僵硬得要死,自己太緊張了。
柔醬下令:「跳,這局猥瑣育,不剛槍。」
曲樂白完美執行了指令。
之後的遊戲相當簡單。柔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間或給出相應指示,幫曲樂白避開敵人。
指示簡單精煉,奈何曲樂白水平一般。加上緊張,連這一般的水平都打了對摺,很多時候還沒來得及調轉視角,就已經被人干趴下了。
柔醬倒也不厭其煩,默默地殺死敵人,再用治療物品將曲樂白救活。
有時候來不及救,柔醬便相當直接自殺,重開一局。
除卻指揮曲樂白,柔醬偶爾也跟彈幕聊天,但遊戲進行中絕不接梗,仿佛沒開彈幕一樣。這讓曲樂白有些奇怪,如果柔醬不看彈幕,上幾局是如何看到關於xd的那條彈幕,準確封號的呢?
如果一邊玩遊戲一邊看彈幕,又是如何做到完全忽視、正常揮的呢?
也許柔醬並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沉不住氣。
性格很……深。
曲樂白實在孺子不可教,一個半小時而已,兩人已經開了十幾局,相比這個遊戲的平均時長來說,十分早夭。
兩個人連麥也跟沒連似的,曲樂白幾乎不給反饋。她想:柔醬會不會以為自己掉線了?
但遊戲還在繼續,由不得她分神太久。
隨着時間推移,直播間的觀看人數越來越少。但曲樂白反而越來越適應這個節奏,只要不去看一旁的平板,就能忘記自己正在被二手直播給那麼多觀眾。
忘卻直播這回事情,沒有壓力,就能全身心投入遊戲之中。隊伍的存活時間越來越長,又一次甚至撐到了前五。
兩人死了重進,進了又死……柔醬指揮相當到位,偶爾還會提點一些小技巧,如此重複十幾次,曲樂白越來越熟練,竟然也逐漸體會了這個遊戲真正的樂趣。
也不知過了多久,曲樂白聽到柔醬打了個哈欠,看向時間,這才反應過來,兩個人已經玩了好幾個小時了。
「……困了?要麼今天就到這裏吧?」曲樂白問。
自己倒是不怎麼困,但總不能一直拖着柔醬不睡覺。
「第一了再睡,不然睡不着。」柔醬說:「下把努力,爭取爭取說不定還能在五點之前睡覺。對了你明天要工作麼?」
工作倒是要,但自己現在不怎麼困……曲樂白咬了咬牙,說:「好。」
玩遊戲玩到職業的程度,勝負心必然很重。若是沒能拿到第一,柔醬說不定真的睡不着。
自己要努力了。
曲樂白捏緊了鼠標,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遊戲中。
這一局,她比什麼時候都要認真。柔醬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絕對忠誠。而柔醬也認真了起來,神采奕奕地盯着屏幕,比剛開始直播的時候還要精神。
皇天不負有心人,第一。
「終於爽了,下播了下播了,大伙兒明天見。」
說完這一句之後,柔醬乾脆利落地關了直播,沒有任何留戀。
不知為何,曲樂白心裏竟然有些遺憾。好像還沒有對柔醬說謝謝,也沒有說晚安。
下一秒鐘,耳畔響起柔醬的聲音。「是不是比外掛有趣多了?」
曲樂白一愣,這才想起自己沒有退yy。
「嗯……謝謝,晚安,還有,對不起。」
柔醬噗地笑出聲,說:「到底想說哪句?」
停頓一秒之後,曲樂白慎重道:「以後再也不會用外掛了。」
「那就好。」柔醬說,卻沒有任何道別的意思。
曲樂白覺得自己先說再見不合適,只得跟柔醬同樣僵持在yy上。
幾秒鐘後,她突然被遊戲彈了出來。
再登錄,顯示「您的賬號因涉嫌外掛已被處理」。
曲樂白一驚,連忙道:「啊!我被舉報封號了!」
隨即,她聽到了輕輕的笑。
「我知道啊,我舉報的。」
誒……誒——?!
「公屏上我Q.Q,加我吧。明天聊,晚安。」
丟下一句話,柔醬直接退了yy,如同下播時一樣突兀。
曲樂白愣了好一會兒,這才按圖索驥地添加Q.Q,填了驗證消息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