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比賽的輸贏,那他究竟在乎什麼?」肖英華問道。
「二十三年來,黑星東一錘子、左一榔頭……看似隨心所欲、橫行無忌,實際其中大有門道。」嚴修澤沉吟半晌後,緩緩道:「這麼多年,壞事做盡……他黑星並非是想要做梟雄,而是要造時勢。」
「造時勢?」
「沒錯,想要做個逍遙法外的超能罪犯有什麼難?只要你身負一個不差的超能力,在全世界範圍流竄作案……只要不自己作死去紐約、天都這類超級大都市裏為非作歹,單憑二三線城市裏那些普通級的英雄,還真能抓得住你不成?」嚴修澤面帶譏諷道:「可是即使你的實力膨脹到一個多麼誇張的限值,超能罪犯,也還是超能罪犯。」
「即使你的能力真的已經達到了傳說中的『神級』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被平時那些被你視如螻蟻的普通民眾在網絡上指着鼻子罵?難道那些超能罪犯還真能夠順着網線把罵人的普通人一個個都搞死不成?」
「換句話說,一旦你在這個世界上選擇了『作惡』,不管你究竟有多麼強大,也最多只能收穫大部分人的恐懼與順服……而永遠也無法贏得主流輿論的尊重。」
「『惡人』真的會在意其他人的尊重麼?」肖英華皺了皺鼻子,疑惑道:「可是『作惡』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於其他人的一種『不尊重』吧?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還要求其他人也做到,本身不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麼?」
「可人類本身就是這麼『雙重標準』的生物啊!」嚴修澤笑道:「我不尊重別人是可以的,別人蔑視我的話,就萬萬不行。換句話說,其實很多反社會者恰恰最需要的東西就是主流社會的認可,或者推因導果,很多反社會者本身就是因為主流社會的排斥與不認同才成為了反社會者。」
「這太矛盾了吧。」肖英華的臉上顯現出了嫌惡表情:「而且『雙重標準』……本身也很噁心。」
「嗯,或許黑星也是這麼認為的。」嚴修澤沉吟道:「不過他看到的世界或許恰巧與你相反,或者說,他是用另外一個不那麼常見的『視角』在看待這個世界。」
「而正因為看待世界的視角與常人不同,因此他的很多行為才會如此與世界主流格格不入。」
「也正因為他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因此他才會動起『改造世界』的念頭來吧……」
「改造世界?」肖英華瞪大了眼睛,因嚴修澤的這一句話而驚疑不定起來。
「沒錯,說成是『造時勢』也好、『改造世界』也罷,歸根究底,對於任何人來講,都是一份天大的手筆。」嚴修澤說道:「就好比……外星厭氧生物用高端科技改變了地球的空氣成分一樣,聽起來就很科幻,實際操作起來更是無從下手。」
「可黑星正在做的事情,卻又比之前的那個例子難上千倍萬倍了。」嚴修澤嘆了口氣:「如果我猜的沒錯,黑星他所期望的理想世界,是一個能夠讓任何生物都得以生存的樂土。」
「那怎麼可能嘛……」肖英華撇了撇嘴。
「嗯?不可能麼?」嚴修澤笑了笑:「可是黑星城已經是既定存在的事實了啊。」
「如果換作是十年前,有誰敢拍着胸脯保證世界上能夠出現這種沒有任何管束的『法外之地』呢?」
「我們那個年代呢,國與國之間儘管摩擦不斷,也有很多利益之爭……但唯獨在面對各種恐怖組織的時候,卻能夠瞬間同仇敵愾,放下其它恩怨。」嚴修澤說道:「按理說,那些恐怖組織人數不多、組織也相對鬆散,本身對於任何一個成規模的國家而言都不過是蘚疥之疾,可之所以能夠造成如此之大的影響力,歸根究底是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突破了現代文明的某些底線。」
「很多時候,所謂的『文明社會』,就是靠着那條底線才得以存在的。」
「而黑星以前、直到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把這條所謂的『現代文明底線』不斷拉低。」
「這對於整個世界來講,或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嚴修澤神色沉肅認真:「但不得不承認,能夠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做到這一點,也是相當了不起的創舉。」
「現在,回到你最開始的問的那個問題……」嚴修澤說道:「我一直都認為,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律,是很難依託個人意志而轉移的,就像是『道德』,也曾經有着各種各樣完全不同的標準,也是經歷了數千年的演變之後,才被定性成了現如今的樣子。」
「所以,我是不太相信,一個具有自我調節能力的現代社會,它的文明底線會被一個人,或是少量的個體強行拉低的。」
「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麼唯一的解釋就只有一個……」
嚴修澤神色平淡,緩緩道:「那就是,現代社會的文明底線……」
「本來就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高。」
肖英華一呆,腳步也為之一頓。
「哦,到地方了。」此時嚴修澤卻也停住了腳步,抬頭望向前方。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竟然已經來到了登天大街的盡頭之處。
此時阻擋着他們前行的,正是一道將外城區和內城區徹底分隔開來的石制高牆,而高牆之下,有着一個大約高度在三米左右的門洞,大概就是通往內城區的唯一入口了。
「你看啊,小櫻花。」嚴修澤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層嘲諷的笑意:「原本是決意對抗既有的規則,卻最終也被規則所累……即使是號稱沒有任何約束的黑星城,即使是這一群橫行無忌的法外之人,最終還不是衍生出了等級分明的階級?」
「黑星所嚮往的理想之國,終究還是沾染上了世俗的塵埃。」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還不是變成了徒勞?」
「一敗塗地啊……」
肖英華看着眼前高聳入雲的高牆,眼中再次閃現過了迷茫的神色:「嚴叔叔,你這些話,我又聽不懂了。」
「沒關係,聽不懂也就聽不懂了。」嚴修澤的聲音再一次溫和下來,輕聲道:
「有些事情,用不着想的太多。」
「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