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到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
宅子臨湖,守着蕩漾的碧波,吹來的湖風驅散盛夏的酷暑,推開窗便能見到湖景。湖岸邊的垂柳,湖中的荷葉蓮花,映着粼粼波光,景致宜人。
溫儒老先生苦夏,但夏日的炎熱和七十五歲的高齡都擋不住老先生的一顆再創業的心。
說是再創業也不算對,溫儒老先生在書畫界的地位相當穩固,散盡家財為子還債還讓人頌揚了一把高風亮節,老先生也一派千金散去還復來的灑脫風範。
然而,即使他們爺孫倆現在住着價值上千萬的宅子,老先生出入依然是豪車、保鏢隨行,也擋不住他們爺孫倆現在已是兩袖清風的事實,溫徵羽還有點不太食人間煙火的意味。這讓老先生很是放心不下,覺得自己還能幹點事,想再創業一把,給孫女攢點錢。
如果溫老先生再年輕二十歲,溫徵羽一點意見都沒有。老先生如今這把年歲,還想張羅賺錢養她,這讓溫徵羽的心裏很不好受。
她可以繼續畫畫,但尋一份能夠養活他們爺孫倆的工作卻是當務之急。她至少要讓溫老先生看到她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不用再為她以後操心。
溫老先生的老友牧杳先生勸溫老先生:孩子大了,得讓孩子學着自己走,你都一把年歲了,還能照顧她多少年?倒不如趁現在還能動,多替她看着點,扶她走穩當。
牧杳先生說:「那地段,拿來開茶樓是不錯,可拿來開畫室也是很不錯的。臨近湖邊,風景好,環境清雅,又離旅遊區不太遠,人流量大,適合宣傳。小羽這孩子長得好,惦記她的人不少,她有一份自己的事業,再加上堂兄堂姐幫襯着,以後也不容易被人欺負,你說我講得有沒有道理?」
坐在牧杳先生旁邊沏茶的溫徵羽很有種撫額的衝動。
溫儒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裏的核桃,抬起眼皮瞅了瞅牧杳老先生。他說:「有什麼想法就明白,說一半成什麼事?」
牧杳老先生說:「她有這天份,又勤勉,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你、我、老齊,帶帶她,用不了幾年就起來了。我呢是這麼想的,我出資金,讓羽兒打理畫室,你呢,跟老齊多幫襯着點,我們三七開,你看怎麼樣?」
溫儒老先生想了想,說:「羽兒在畫室占股,工資另算,她畫出來的畫歸她自己所有,畫室擁有優先權寄售權,沒有所有權。用股份就想買羽兒的畫,那可不成。」
牧杳說:「那得二八。」
溫儒老先生說:「那不成,四六。」
牧杳說:「你?你怎麼還漲價了你?」
溫儒老先生說:「別管羽兒最近這身價是怎麼漲的,她的身價漲起來了這是事實。四六,中不中?」
牧杳老先生氣得直瞪眼,道:「你!」
溫儒老先生寸步不讓。
溫徵羽默默地給兩位老先生斟茶,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兩位老先生一番太極較量,沒能分出勝負,牧杳老先生一句:「你容我回去再考慮考慮。」暫告一段落。
溫儒老先生領着溫徵羽送走牧杳老先生。他慢悠悠地踱步回到客廳,端起茶,對溫徵羽說:「牧老頭向來是無利不起早,你得小心着點、提防着點。」
溫徵羽在溫儒老先生的身邊坐下,點頭應下。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打理好畫室,可如今她家的情況,容不得她退縮。她不可能一輩子都活在家人的羽翼下。這一步,她終究是要邁出去的,趁着這個機會學着立起來。她問:「你覺得牧老會答應?」
溫儒瞥了眼溫徵羽,說:「有我、老齊替你在後面撐着,你那些師兄師姐再拉你兩把,再讓黎黎他們替你宣傳宣傳,你這攤子不難支起來,基本上賠本的風險不大。你當老牧真是看中你的才華?二十出頭的小丫頭,功底還淺着呢,能有多大的才華?」他的話音一頓,又說:「只靠賣畫過活,能餓死你、累死你。你學的又是工筆畫,畫起來費事費神費時間……」
溫徵羽聽到她爺爺又吐槽她學工筆畫,趕緊打斷他,說:「您別自己走寫意路子就總對我畫工筆有意見。」
溫儒老先生不滿地用手指點點桌子,說:「說開畫室的事呢。」
溫徵羽心說:「是您老自己先岔開話題的。」她收回思緒,認真地聽她爺爺講。
溫儒老先生告訴她,就算是開畫室賣畫,那打開門做起了買賣,就是生意。「你開畫室,長處在於你自己有品鑑能力、分得出好壞,也就只有這點長處。你這畫出得慢,只賣自己的畫能餓死你,所以得招攬畫師、畫手,走你們年輕人自己的路子。我們老了,往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你們年輕人的眼光跟我們不一樣,就如同你,嫌工筆畫太工整,覺得少了靈性和靈動,加了寫意的風格入畫裏,雖說有點不倫不類,可也算是創新,走出了自己的路子。又如同小范,且不論他的畫功怎樣,他會營銷宣傳,他的畫算是你們這一輩里賣得最好的,他的身價也是你們這一輩里拔尖的,這也是一種成功。」
溫徵羽朱唇微啟,愕然地看着她爺爺,沒太明白這番話到底想說什麼。
溫儒老先生重重地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畫畫有自己的風格,做生意也得有自己的風格和路子,確定了風格、路子、顧客群體,才能賣出去畫,掙得到錢,餓不死自己。這道理啊,都是一通百通的,自己琢磨去吧。」
溫徵羽「嗯」了聲,若有所思地說:「萬一牧老嫌我佔四股太高不答應,或者是合作沒談……」
溫儒老先生一陣心塞地暗嘆口氣,說:「漫天要價,坐地還價,價高了,再談。談不攏也沒關係,那臨湖的小樓我已經租下來了。他不投資,你做份企劃書拿去找別人投資也是一樣的。他能看中的地方,別人同樣也能看得中,就看誰下手早,誰先搶到手。你那些師兄師姐盯着你,不是眼睛都盯綠了嗎?」
溫徵羽嘀咕道:「我現在不值錢呀。」
溫儒老先生瞪圓眼睛大聲道:「你不值錢?你的畫現在已經賣出了大價,再找你的叔伯兄弟姐妹給你推一推,就能給你搭出一個值錢的平台來,這就是錢,這就是你的價值。別說你不想找黎黎他們幫忙的話,不管是家人也好,生意也好,人際關係,就是在往來中建起來的,相互幫忙,也是一種往來。你幫我,我幫你,今天他們幫你,改天你幫他們,事情就做起來了。明白嗎?」
這些道理溫徵羽都懂,可處境變了,她一時間還有點轉不過這個彎。她對溫儒老先生說:「爺爺,我好好想想,好好理理。」
溫徵羽對生意場上的事一竅不通,關於開畫室的事也沒什麼頭緒,甚至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可就她家如今的處境來說,不管是為了爺爺還是自己她都只能硬着頭皮上,且她爺爺很清楚她是什麼情況,已經清清楚楚的給她指了路。
她仔細地思量過後,給溫黎打了通電話,把牧杳找她想合夥開畫室的事說了。她說道:「黎黎姐,我拿不準,心裏沒底,想找你幫我把把關。」
溫黎問:「你想讓我怎麼幫我把關?」
溫徵羽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去找你?」
溫黎說:「這會兒快下班了,要是你着急的話,過來陪我吃個晚飯,我們邊吃邊談。要是不着急的話,我明天過去你那。」
溫徵羽說:「好像……不太着急。」
溫黎說:「那成。你先理個大概的思路,想到什麼,就記下來,等回頭我再幫你分析整理查缺補漏什麼的。」
溫徵羽想了想,問:「是不是要寫企劃書?」
溫黎說:「你先寫份計劃書。」說完,電話里傳出聲輕笑,問:「搞得定嗎?」
溫徵羽托着額頭說:「我搞不定不是還有你嗎?反正我是打定主意要拉你上賊船了,不然我害怕。」
溫黎笑啐一聲:「出息。成了,等我明天上午過去找你。」
溫徵羽對於能夠自己經營畫室還是有點激動和期待的。她已經在腦子裏構建畫室的裝修風格和經營風格,以及去哪裏尋找畫師、畫手。她年紀輕,資歷不夠,想走傳統老派風格肯定是行不通的,她爺爺也都替她想好了,走年輕人的路子。
她在屋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把自己想到的都記下來,有些地方還用描畫下來。
到吃晚飯的時候,她便問她爺爺給她租來開畫室的小樓在什麼地方。
待知道就在離她家不遠的湖邊時,飯後散步時,她便讓她爺爺順便溜達過去看看。
她與溫儒老先生沿着湖邊散步,走了大概四十多分鐘才到小樓。
青磚老式小樓,離步行街僅一百多米的距離,左邊是一間賣工藝品的商鋪,右邊則是一間古玩鋪,她爺爺租的這棟小樓之前則是家咖啡廳,門前還有塊不小的空地,屋後就是湖,在湖與小樓之間還有觀景小露台,小露台上還有以前擺過茶座的痕跡。說是小樓,其實也是算小了,三層複式小樓,總面積將近五百個平方。
她看到這地方,便明白為什麼她爺爺想租下來開茶樓。這位置、地段,確實適合開茶樓。不過拿來開畫室也挺好,先清雅就是夠的了。
溫儒老先生領着溫徵羽打量着這屋子,很是有點擔心地說:「把這地方給你開畫室,你能把租金賺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