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 第二百零二章:天潢貴胄(4更求月票)

    次日清早,鄧健匆匆來叫陳凱之,催促陳凱之去學宮應卯。

    所謂應卯,便是簽到。

    要進入學宮,首先得是舉人的功名,而這學宮內,匯聚了大陳無數的人才。

    太祖登基的時候,分置五宮十三院,各院都有院主,其中文院有七座,武院兩座,又有畫院、書院、琴院、棋院各一。

    在這裏入學之後,即便不能中進士,亦可在此繼續深造。

    尤其是那琴棋書畫,多是一些屢試不第的舉人,眼看科舉無望,便將這心思都放在其上,正因如此,大陳無數優秀的作品,都自這裏流傳出來的。

    今兒,鄧健起得極早,忙讓陳凱之洗漱了,匆匆地吃了米粥,一面笑道:「今兒是你第一次去學宮,師兄帶你去,到了辰時,我便要去當值,若是去得遲了,只怕要惹人非議,我們快一些。」

    陳凱之哪裏敢耽誤師兄的功夫,匆匆忙忙地收拾一番,穿戴一新,便隨鄧健出了門。

    雖是南北不同,洛陽和金陵,各有特點,可在這清晨時分,同樣的繁華氣息是相同的,無數販夫走卒,在這晨霧之中,都早早起來,開始了忙碌,好維持一日的生計。

    鄧健想要雇轎,陳凱之倒是勸住了,他昨兒只是在附近看了看,今兒倒正好可以跟着師兄沿路走一走,認認路。

    其實他也知道,鄧健的手頭並不寬裕,按理來說,大陳對官員還算是優待,薪俸不少的,那……呃,師兄不會盡都送去黑網吧了吧?

    念及於此,陳凱之不禁汗顏。

    ………………

    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裏,最為壯觀宏偉的,自是那金碧輝煌的皇宮。

    當清晨的晨鐘一響,在那絢麗的後宮裏,那太后所用的鳳攆便已預備好了。

    太后一身盛裝,精緻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的倦意,鳳儀優雅地領着宮娥、宦官擺駕,徑直往前殿而去。

    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卯時未到,太后便擺駕於此,本是破天荒的事。

    鳳攆穿過了無數的亭台樓榭,方才到了前殿停下,鳳駕入殿,太后才坐下,便朝身邊的張敬使了個眼色。

    張敬頜首,扯着嗓子道:「宣靖王殿下入見。」

    過不多時,便見一人穿着布衣徐徐入殿。

    此人才剛剛出現在殿前,太后已是動容,朱唇輕輕一抿,旋即站起身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和陳凱之同船而渡的那位老者,他精神奕奕地信步入殿,卻沒有穿蟒袍,也不曾戴梁冠,只是儒衫綸巾,入殿之後,正待要行禮。

    太后忙道:「皇兄,免禮吧。」

    這為被太后稱呼為皇兄的老者,就是當今靖王陳義興,雖是皇長子,卻是庶出,不過卻因為知書達理,學識淵博,因此而被認為是皇位的重要候選人。

    可就當所有人以為靖王與先帝將要奪嫡,一決高下的時候,那時候的靖王,居然以國家法度,應立嫡以長的理由而甘願請求外放,不參與皇位的爭奪。

    此後等到先帝登基,念這位皇兄的好處,幾次下詔,請靖王入朝。

    靖王卻又不肯,屢屢不肯入京,他最後一次入京,是在先帝即將大行的時候,先帝曾握住他的手,請他主持大局。

    這意思頗有幾分託孤的意味,先帝無子,百官之中,許多人認為趙王之子應當克繼大統,而先帝卻令靖王主持大局,便是告訴別人,只要靖王願意,便可以取而代之。

    靖王卻是拒絕了這份美意,他依然認為,國家該有法度。

    這世上,沒有弟終兄及的道理,先帝大行之後,靖王便離開了京師,四處巡遊,可是他的賢王仁愛之名,卻是宇內傳播。

    如今太后和趙王,都有意請靖王入朝,都想着倚重他的聲名。

    於太后來說,這位皇兄是個公正的人,他與先帝相交莫逆,可以借他之手消除趙王在宗室中的影響力。

    而對趙王而言,這位皇兄是極重禮法之人,當今皇帝已經登基,作為臣子,他絕不會悖逆天子。

    昨日靖王自會嵇山入京,趙王大清早便去迎候,而今日,太后召靖王入宮,也有安撫之意。

    太后道:「來,給皇兄賜坐。」


    宦官早已預備好了錦墩,搬到了陳義興身後。

    陳義興卻還是鄭重其事地朝太后行了禮,方才側身坐下,道:「多謝太后。」

    太后命人斟茶,她努力在營造一種家裏人拉家常的氣氛,所以先喝了口茶,才笑吟吟地道:「皇兄這一路來,可有什麼見聞嗎?哀家一直都深居宮中,外間的事,所知不多。」

    站在一旁的張敬頗為緊張地看着靖王殿下,他知道,這是太后的用意,是想要試探一下靖王對當今時局的態度。

    陳義興嘆了口氣,心裏先是想到的,卻是陳凱之,他平靜的面容里不自覺地泛起笑意:「這一路上都在船上,不過見聞是有的,倒是遇見了一個有趣的人。」

    太后柳眉微挑,似是覺得驚訝。

    靖王是個閒雲野鶴一般的人,盡力不觸碰朝中的事,這幾年,都在會稽山中隱居不出,對他來說,有趣二字,想必是極難得的,他若是覺得有趣,那麼一定……有趣極了。

    又或者……

    太后輕輕放下了茶盞,心裏想,莫非他有什麼深意嗎?

    太后也是來了興趣,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什麼樣的人,這樣的有趣?」

    陳義興不禁微微一笑,隨即笑容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嘆道:「不過是個尋常的少年罷了,恰巧和臣有一些淵源,說出來,只怕要令娘娘見笑。」

    太后知道陳義興不肯說,或許是他說出來之後,怕自己去『打擾』這個人罷,便也知趣地不再追問。

    「能引起皇兄的注意的人,一定是極出彩的人物,哀家倒是想見識一二。」接着,點到即止:「皇兄在京里可住得慣嗎?」

    陳義興頜首道:「臣在哪裏都住得慣的,這京里又不是龍潭虎穴,怎會住不慣呢?倒是令娘娘費心。」

    太后便嫣然一笑道:「哀家知道,京師雖然繁華,可是這裏卻並非是你志向,你寧願隱在山中,也不願落到這紅塵中來。只是如今國家多艱難,哀家不得不請皇兄來,主持京中大局。」

    陳義興眼眸微垂,旋即嘆了口氣。

    「臣已很多年沒有問過世俗的事了,而今天下大體承平,哪裏有臣的用武之地呢?即便是有,臣已太多年不問世事,隱居在山林之中,讀書自娛,哪裏還有什麼用處?娘娘太看重臣了,臣擔當不起。」

    太后淺笑,似乎早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輕輕捋了捋髮髻,像是聊家常一樣的,淡淡問道地:「不知皇兄近來讀的什麼書?」

    陳義興含笑道:「讀史。」

    太后興趣濃厚:「是大陳的史料嗎?」

    「正是。」

    太后道:「可有什麼心得?」

    陳義興不由露出幾分頹唐:「看到了歷代先帝的赫赫之功,也見識到了諸多王侯將相,偶爾也閱過不少風流名士,可臣想見一見尋常的百姓,翻過了三十帝的實錄,竟是一個都不曾見。」

    太后笑吟吟地道:「尋常的凡夫俗子,自然是名不見經傳的。」

    陳義興搖頭道:「臣起初也這樣想,可細細去思量,卻不禁恐懼起來,這天下的根基便是萬民,萬民安樂,社稷才能穩固,可臣卻是一個民都不曾見,難道娘娘不覺得奇怪嗎?」

    「臣又在想,臣若將來老去,想來也能在實錄中留一個名字,可臣因何而留名呢?大抵是因為臣是先帝之兄,是天潢貴胄罷。」

    說到這裏,他溫潤的面容里不禁露出了幾分悲涼:「臣因此而留名,到了泉下,亦是慚愧萬分。」

    太后看了張敬一眼,張敬點點頭,去給陳義興續茶。

    太后便安慰道:「人世間的事,便是如此吧,這是祖宗的恩澤,何況皇兄本就是高士,素有賢王名,怎麼可以這樣去想呢?皇兄若是愛讀書,不妨哀家下一道旨意,請皇兄去翰林院裏尋一個差事可好?那兒雖是委屈了皇兄,可皇兄終是有才幹的人,該為哀家分憂。」

    陳義興心灰意冷地搖頭:「臣萬死,不敢奉詔。」

    太后微微皺眉,很是訝異地看着陳義興:「這是何故?」

    陳義興深深嘆了一口氣,略微疲憊地說道:「臣是真的老了,家國之事,即便心有餘,而力有不足。」

    太后眉頭輕輕一展,像是親人關心長輩一樣的開口說道:「那麼哀家便在京中給皇兄營造一尊府邸,令你在此安度晚年,你年紀大了,不該再回山林了,那裏畢竟有諸多的不便。」

    陳義興依舊搖頭:「這不是臣的心愿。」

    「那麼……」太后很是不解地看着他:「皇兄想來已經有了打算?」

    陳義興笑道:「臣只想安心讀讀書,不需有亭台樓榭,能有一處容身之所,能靜下來讀讀書,便已是知足了。」

    太后抿嘴一笑道:「皇兄依舊還是如此淡泊,昨日皇兄見了趙王,趙王對你可有什麼建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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