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旨意,幾乎都在陳凱之的預料之中。
朝廷不可能直接虢奪掉原有的爵位,因為這些人大多都是嫡長子,嫡長子的繼承制不可能消亡。
可五十萬宗室鬧得厲害,本質上就是待遇過於不公的緣故。
於是乎,朝廷一面藉此機會,才裁撤掉某些實在過於不堪的王侯。
其實……只要不是實在過於不堪,一般也能通過宗考。
而另一方面,則拿出了一些爵位,等於是給了布衣宗室們一個機會,讓他們不至於世世代代都是布衣,而是有了翻身的機會。
對陳凱之而言,單單有這個機會,就已經足夠了。
很快,一個消息便傳開,飛魚峰將開始講學授課,收容宗室讀書。
那陳讓是直接接受到了邀請,雖然看過了邸報,知道朝廷已經格外開恩,可是陳讓很清楚,自己家境並不算太好,自己雖也讀過書,可水平畢竟有限,想要在來年的宗考里能力爭上遊,就必須請先生,必須購買大量的書籍備考,這幾乎是他眼下難以接受的,而很快,他就看到了希望。
上飛魚峰!
有吃有住,還有晏先生這樣的大儒。
宴先生是什麼的人,揚名四海的人,若是有他指點,自己還怕不能考中?
所以單憑這兩點,就足夠陳讓心動了,就在他還在權衡的時候,便有許多年輕的宗室尋上門了。
「三哥,看到了佈告嗎?錦衣衛到處都在張貼,讓咱們去讀書呢,護國公……真仗義啊,倘若真如佈告中所言,這豈不等同於養着咱們白白讀書,花費可是不小吧。」
其中一人猶豫起來,小心翼翼的追問陳讓。
「是啊,三哥去不去?」
見陳讓沒立即回答,這人又開口說道。
「護國公如此美意,何況,真要讀書,參加明年的宗考,只怕……我家底倒還殷實一些,家父也動了心思,想聘請先生來教我一年,可現在聽了飛魚峰上下來的佈告,卻也動搖了,畢竟那飛魚峰上,大儒如雲啊,他們若是肯教授點兒學問,明年希望就大了,護國公這等於是在飛魚峰上開了宗學,再者說了,上山讀書,心也踏實一些。」
陳讓背着手,他微微一笑,他家境貧寒,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比其他的同齡人顯得深沉一些。
「話是這麼說,護國公固然有美意,不過以我之見,想來這是護國公想要籠絡宗室,對抗趙王之策,上了山,從此之後,我們就成了他的黨羽,不過……」陳讓嘆了口氣,才感喟起來:「在這個世上,為人棋子,固然是可悲;可對我這樣家世的人而言,最怕的反而不是做人的棋子,反而是連成為棋子,被人利用的資格都沒有。飛魚峰,我已打定了主意是要上的,正好,我們結伴同去吧。」
約定了日子,收拾了一番之後,次日便和七八個近親子弟一道上山,到了飛魚峰的上門前,卻發現這裏熱鬧極了。
現在外地的宗室還沒有得到消息,就算是之當真要來,那也需要十幾天甚至數月的時間,可即便是在京中,來的人也不少,竟有兩百多人,都是適齡的年輕人。
眾人之中,有的相識,忍不住招呼,陳讓的人緣好,便立即有許多人來見禮了。
山門這兒,早有人在此候着了,每一個要上山的人都需登記,籍貫、姓名、年齡,家中有什麼人,以及文化水平,是否能通讀四書之類。
陳讓心裏頗為激動,可又有些害怕,激動的是飛魚峰其實早就聞名遐邇,自己當真想要見識見識,害怕的是或許未必真相真如佈告所言。
登記之後,便有一個武人帶着刀,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將人攔住:「可想仔細了,上了山,一切都需聽從護國公安排,不得輕易下山,不得違抗護國公之令,若是不肯,就請回。」
陳讓稍有猶豫,可隨即莞爾一笑,那護國公,難道還會賣了大家不成?
他正色道:「願上山。」
「好。」武人身子一側,准他進去。
他開始和浩浩蕩蕩的人群拾階而上,走的氣喘吁吁,遠處,方才看到山腰上,竟有一山坪,勇士營的將士,一個個列隊於此,上來一個人,便被這些勇士營的將士們打量着,就好像……挑牲口一樣。
「這個人,我要了!」一個勇士營的武官朝陳讓點了點:「這小子手掌上有繭子,看來吃得了苦,就他了。」
還沒等陳讓明白怎麼回事,便幾乎被人拎着,直接帶走。
陳讓心裏大驚,可是認真想想,這可是護國公的地盤,沒人可以把怎麼樣,反正跟着就是,應該不會為難自己的。
那人帶着陳讓到了軍營,到了一個帳篷,朝他一笑:「叫我許傑,勇士營炮隊隊官,不過嘛,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教官了,叫我許教官就可以,被褥、洗漱用具,都給你準備好了,就在你的床頭,還有盔甲、武器,從今日起,我做什麼,你便跟着做什麼,明白了沒有?」
陳讓一呆,他順着許傑的手指望去,看到了自己的『床』,床頭上,卻是是堆砌着各種用具,且都整齊的排列。
有鐵質的水缸,有用豬鬢制的洗漱用具,有一張毯子,一副被褥,還有……鎧甲……有一柄劍,甚至還有一個裝飯用的鐵盒子,一個類似於腰帶的皮製帶子,他不禁大吃一驚,心下一顫,竟是大喊起來。
「我是來讀書的。」
「就是讀書。」許傑正色的道:「這是護國公的命令,讓我想一想,護國公好像是交代過的,還打過比喻,一時想不起來……」他猶豫了片刻,隨即眼睛一亮:「耕讀聽說過沒有,就是一邊耕種糧食,一邊讀書,可在飛魚峰,卻有一種讀書,叫戰讀,就是一邊在勇士營里操練,必要時平叛殺賊,保家衛國,一邊讀書,總之,從現在開始,一切聽從我的安排,這是日程表,你記一下。」
一個單子,直接塞進陳讓手裏,陳讓大吃一驚之餘,低頭一看,臉都綠了。
卯時起床,卯時一刻開始晨操,一個之後,早飯,接着,繼續操練,至正午,中午吃飯和小憩之後,依舊還是操練,直到用過了晚飯,則在孔祠里讀書一個時辰,隨即就寢。
這……哪裏是讀書……
分明……是拉壯丁。
天哪這有點恐怖呀。
許傑將他手裏的單子收了起來,笑道。
「好了,趕緊收拾一下,待會兒就去孔祠,去見護國公……不,是去見你們的恩師。」
「恩……恩師……」陳讓一呆。
許傑抱着手,他整個人挺直地如標槍一樣,看上去並不魁梧,可是這合身的軍衣,卻襯的他極為英武:「自然,護國公授業解惑,當然是你們的恩師!」
陳讓這時才明白,自己『着道』了。
一切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他看着盯看他的許傑,想到這所謂的『讀書』,以他的心思,他大抵明白了什麼,這一切,像是全套。
可若說是圈套,卻也未必,因為佈告裏並沒有規定讀書的時長,而且看來,這裏的生活起居,確實不需自己費心,讀書是真的,不要銀子是真的,有護國公和大儒來授課,應當也是真的,唯一不真實的……只有特麼的居然還要操練。
這不是將他當做武將來使嗎?
太嚇人了,一天幾乎就沒休息的時候,都是操練呀。
他心裏生出害怕的,有一種念頭也迸了出來,但是在被許傑的目光逼視,在這陌生的環境,陳讓卻也不敢造次,乖乖的換了軍衣。
許傑將他系上武裝皮帶,隨即又教他將佩劍系在腰間,不過這並沒有給陳讓增添什麼英武,反而給人一種松松垮垮的感覺,穿上了靴子,陳讓覺得有些沉重。
等他隨許傑出了營,便見在這裏,許多宗室一個個臉色慘然的換上了軍服,和他一模一樣,有一處的營地里,發出了慘呼聲:「我是來讀書,我來讀書的……」接着嗷嗷幾聲,像是遭了虐待了一般,卻一下子,再沒有什麼動靜了。
眾人面色更加慘然,而許傑更是抱着手,冷笑起來,旋即目光看向身旁的陳讓,徐徐開口說道。
「來了這裏,哪裏有什麼宗室,在這飛魚峰,一切都是護國公做主,不老實,自然會老實下來,你叫陳讓?陳讓啊,你莫學那種蠢貨,護國公再三重申過,我們勇士營,是文明的軍馬,文明你懂嗎?就是既能舞文弄墨,又很開明的意思,就比如我們從不胡亂抽撻士卒,至多,也就是把人綁在樁子上讓他曬一天太陽,吹一天的風,又或者是在這山上,圍着山腰跑幾圈罷了,我們是講道理的。」
「懂!」陳讓覺得自己後襟發涼,連忙點頭:「我都懂得。」
「懂就好。」許傑很欣慰看了陳讓一眼,旋即便笑道:「宗室就是不一樣,不開眼的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