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深信,衍聖公親筆手書的薦書,在某種程度來說,是有衍聖公府自己的考量的,一個學候成為大陳天子的老師,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可問題的關鍵點在於,為什麼推薦的是糜益?
這才是重中之重啊。
陳凱之看着吾才師叔,眼中顯露出了憂色,格外認真地說道:「這麼說來,糜益極有可能與衍聖公有關聯,若是如此,師叔,你惹上大事了。」
吾才師叔聽罷,面上風淡雲輕,卻又惡狠狠地瞪了陳凱之一眼,略帶威脅的提醒道:「我跑不掉,你就跑得掉嗎?你還想幸災樂禍?」
哼哼……
說風涼話刺激老夫?那老夫也不妨提醒你,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誰也離不開誰。
「是,是……」陳凱之忙道。
師叔的智商真是越老越高了啊!
吾才師叔的顏色這才緩和了些,又趁機道:「別忘了我們的關係,那糜益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陳凱之不禁笑了,其實這可以理解的,畢竟在那糜益心裏,無論是吾才師叔還是自己,只怕都是他恨得忍不住除之後快的人。
不過陳凱之正經起來,又繼續道:「應當還沒到太嚴重的時候,師叔記得從前你吹噓自己和衍聖公秉燭夜談嗎?那糜益沒有當場揭穿你,可見他和衍聖公並不親密。何況,若是他真是衍聖公的腹心之人,也實在沒有必要投靠到北海郡王府做一個門客,真有這層關係,何必要如此的委屈呢?」
陳凱之略微想了想,又沉吟着:「想來,他只是打通了曲阜的某個關節,憑藉着衍聖公身邊的人,說動了衍聖公罷了,可即便如此,現在我們也不可小看他。我們只要知道,這個人在一天,於我們絕沒有好處。」
吾才師叔眯着眼,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不過也是片刻時間而已,他便凜然起來:「很有道理,看來老夫該教他如何做人了,還有……」他冷冷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才又道:「老夫當真和衍聖公秉燭夜談,你說這些的時候,少用這等戲虐的眼神,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師叔的嗎?」
吾才師叔如此一說,倒是令陳凱之的心緒放鬆了下來,便笑嘻嘻地道:「是是是,師叔威武,衍聖公算什麼,師叔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那衍聖公見了師叔,怕也要尊稱一聲先生,洗耳恭聽的謹遵師叔教誨呢。」
吾才師叔捋着須,他臉皮有八尺城牆厚,怡然自得地道:「你太誇張了,其實教誨談不上,也不過是相互請益罷了,不過師叔是個低調的人,這些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哎,人生啊……」
搖搖頭,嘆一口氣,方吾才轉過了身,只拋下了一句話:「走了啊,還有,仍是那一句老話,我們不管誰捉到機會,都要除掉糜益!」
不等陳凱之有任何回應,他已上了他那奢華得過份的馬車,徑直一路回到了北海郡王府。
剛剛到了碧水樓的不遠,便聽到北海郡王着急的聲音:「先生,先生……不妙,不妙了……」
只見北海郡王陳正道急匆匆而來,一張俊秀的面容里滿是擔憂之色,焦急地道:「大事不好了。」
方吾才依舊緩緩地踱步而來,不急不躁的,只淡淡地看了一頭大汗淋漓的陳正道一眼,輕輕開口道:「是否是因為糜益入宮了?因為得了衍聖公府的推薦?」
「是,是啊。」陳正道心急火燎地道:「先生這麼早就知道了?先生猜測得一點都沒錯啊,那糜益,分明是衍聖公府派來的人,想要謀害本王不成,如今被趕了出去,那衍聖公府又讓他入了宮,看來,這是非要剪除本王而後快了,先生真乃神人呀。」
陳正道現在還後怕呢!
衍聖公府這是要將自己置之死地啊,先讓糜益潛伏在自己府里,現在被先生識破之後,趕了出去,而今卻又成了帝師,這手筆,這手段,若是當時沒有得遇先生,只怕……
他越是往深里想,心裏越發的驚悚,接着崇拜地看着方吾才道:「先生當時說不要打草驚蛇,將他留在王府,至少可以免得他被趕出去後為禍,可現在……現在……哎,本王還是太衝動了,情急之下,卻是毆打了他一頓,現如今……可如何是好?」
方吾才卻是抬頭望天,一雙眼眸微眯着,整個人顯得極為淡定,似乎一點也不在乎糜益怎麼樣。
陳正道也跟着望天,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先生,青天白日的,也可以觀天象嗎?」
方吾才便微微地低下頭來,像看逗比一樣的眼神看着他,接着點頭道:「是。」
「先生看到了什麼?」
方吾才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不日,那糜益就有大禍。」
陳正道猛地精神一震,當真?他隨之狂喜,忍不住追問方吾才:「什麼大禍?」
「天機不可泄露。」方吾捋須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道:「殿下作壁上觀即可,噢,殿下,有銀子嗎?」
「銀……銀子……」陳正道一呆,隨即侷促地道:「而今府庫已經空了,要……要多少……」
「三五萬兩即可。」
「這……」陳正道為難了,他現在確實沒錢了,開銷實在太大了啊,一方面,是方先生拿了一筆現銀去打點,另一方面,是為了給先生搜羅一些字畫,開銷也是不小,北郡王府是有田莊和俸祿的,不過眼下各處莊子裏的錢糧還沒有入庫,而俸祿杯水車薪。
陳正道不由道:「先生要這些銀子做什麼?」
方吾才淡淡地道:「不要多問。」
陳正道便連忙點頭,不禁大為慚愧。
都說了天機不可泄露了,他竟還是如此不識趣,細細一想,先生要銀子,自然有先生要銀子的道理,先生乃高士也,視金銀如糞土,若非是需要,怕也不會來問。
何況……自己將來是要做天子的男人,這普天之下愛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三五萬兩銀子,實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數目,就如一個腰纏萬貫的人,隨手拿出幾文錢來吃個蒸餅一樣,自己這未來的天子,連幾文錢吃個蒸餅都捨不得嗎?
必須要捨得啊!
他再不猶豫地道:「先生幾時要,小王去錢莊裏告貸幾萬便是。」
「三日之內吧。」方吾才一副很隨意的樣子,似乎沒有將這銀子的事太放在心上。
「好,小王三日之內,便將銀子籌措來,噢,先生方才出門了?不知去了哪裏?」
方吾才一面徐徐踱步,走向碧水樓,一面道:「去尋了陳凱之。」
「噢。」陳正道點了點頭,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仿佛於他而言,方先生去找任何人,都是天機一般。
方吾才卻突然駐足,看向陳正道道:「殿下為何不問一問老夫去尋陳凱之做什麼?」
陳正道先是一怔,他完全沒想過方吾才去找陳凱之的事,畢竟在他的心裏,方吾才已是神一般的存在,方吾才做什麼,在他看來,都是有道理的。
陳正道忙朝方吾才道:「先生要去尋那陳凱之,勢必有去找陳凱之的道理,天機不可泄露。」
「愚不可及。」方吾才痛斥他道:「老夫去找陳凱之,只為一件事,分化衍聖公府,殿下,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陳正道精神一震:「分化?」
方吾才捋着須,眯着眼:「那糜益千方百計要害殿下,背後關係到了衍聖公府,想要破壞他們的陰謀,只有找出他們的破綻,這個破綻,就是陳凱之。」
「陳凱之……」陳正道沉吟着,似乎在細細想方吾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方吾才看了陳正道一眼,才淡淡道:「這個小賊,最是貪婪無度,將功名利祿看得最重,他和殿下不同,殿下是偉男子,而他,不過是個齷蹉卑劣,見錢眼開之輩,對付這樣的人,只要拿錢餵飽他,那麼糜益的大禍就在眼前了。」
陳正道若有所思,只是須臾,他便恍然大悟的樣子。
心裏大感頓悟,原來自己能化解一個又一個危機,不只是先生參透了天機,最重要的還有方先生在背後的運籌帷幄,難怪方先生近幾日都去尋那陳凱之,這樣一想,他全都明白了。
陳正道不僅在心裏萬分感激,他頓時熱淚盈眶,從小沒人這麼幫過他啊,這方先生對他真是太好了,事事都為着他着想。
他動容地說道:「先生俯仰古今,神機妙算,小王得先生,如魚得水,是天賜之福啊。」
頓了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道:「這樣說來,三五萬兩銀子,只怕還不夠,先生是辦大事的人,手頭沒有銀子,多有不便。」
方吾才繼續捋着須:「勉強也夠了,侷促一些,也無妨,那陳凱之獅子大開口,可這等見錢眼開的卑鄙小人,老夫還是可以盡力殺殺他的價。呵,這小賊竟還想開價十萬兩,方才肯出賣糜益……」
陳正道咬牙切齒地道:「給他又何妨,先生和小王是做大事的人,小王……小王變賣一些東西,再告貸一些,三日之內,十萬八萬兩,也能籌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