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益努力地忍着身上的劇痛,戰戰兢兢地拿起了那封邸報,口裏還在拼命地咳着血。
那一個個字映入他的眼帘,而看到了這個……糜益幾乎要暈死過去。
陳凱之受到了嘉獎,而嘉獎的署名人竟是……陳公……
不是說好了,陳公對那姓陳的小子深痛惡絕的嗎,怎麼才轉眼的功夫,就……
糜益氣喘吁吁,自己堂堂學候,竟被人毆打,這於衍聖公府來說,本就是一件斯文掃地的事,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這是找死啊。
自己一次次的做出誤判,其結果……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的,又一口老血吐了出來。
………………
時間一如既然地緩緩而過,又過了幾天,陳凱之便得了消息,要預備入內閣去拜見。
陳凱之便明白,陳公應該已經將他關於勇士營的設想,和其他幾個內閣大學士商議過了,可商議的結果如何,陳凱之卻不知道。
不過這次去內閣拜見,看來是有結果了。
於是陳凱之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大清早便動了身。先是到了翰林院,點卯之後,書吏熱絡地道:「陳修撰今日竟有雅興來?」
陳凱之謙虛地笑了笑道:「汗顏的很。」
說着,便趕去了待詔房,待詔房裏,翰林們見了他來,都有些意外,卻不再像從前那般的冷眼相看了,陳凱之主動和他們打了招呼,他們頓時顯出了幾絲的尷尬,卻也紛紛和陳凱之打了招呼。
陳凱之沒有任何感到奇怪的地方,對於這等人,陳凱之兩世為人,見得多了,可謂見怪不怪,與其對這些人憤怒以對,不如顯得落落大方一些,面上的客套是要的,畢竟自己也沒有狂拽霸氣吊炸天的本錢,可客氣之餘,卻需保持距離,說穿了,不可交心,禮數卻需要盡到。
那梁侍讀瞥了陳凱之一眼,陳凱之朝他作揖道:「見過侍讀大人。」
梁侍讀很尷尬啊,他只輕描淡寫地點點頭道:「陳修撰不在山上教化勇士營,今日怎麼來了?」
他其實還沒有適應過來,說穿了,就是當初翻了臉,現在拉不下面子來求和。
陳凱之則是不卑不亢地道:「陳公請下官去內閣說話。」
梁侍讀一聽到陳公,臉色就有些變了,乾笑道:「既如此,那可不能怠慢了,待會兒便隨本官一道入宮吧。」
時辰一到,眾翰林便自崇文門入宮,抵達了宮中的待詔房,陳凱之在這裏候着,而那梁侍讀呢,似乎顯得心神不定,他總覺得,陳凱之去見陳公,說不定會說些他的壞話。
要知道,任何一個官員,對於自己部下去見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都是有所忌諱的,之前他曾對陳凱之落井下石,現在陳凱之有了跟陳公獨處的機會,天知道這陳凱之最後會說什麼。
他見陳凱之還未動身,想了想,便捋須,擺出了官儀,朝陳凱之招招手。
陳凱之其實並不想跟梁侍讀多說什麼,卻也只好上前道:「不知侍讀大人有何吩咐?」
梁侍讀嚅囁了一下,方才道:「陳公召你,所為何事?你說實話,老夫是你的上官,待詔房裏發生的事,自要問明,噢,還有,凱之,這京察可要開始了。」
前頭是想從陳凱之這兒試探出一點風聲,而後頭,就有點想要拿捏陳凱之的意思了。
所謂京察,在大陳,是官員的一次考核,由吏部牽頭,會同大理寺和都察院,對京中的官員進行摸底。
可京中的官員何其多也,難道一個個考評每一個人一年的優劣?所以每一個官員,幾乎都需自己的上司寫下評語,隨後送到吏部,吏部再根據此人的口碑進行核實。
某種程度來說,上官的考評,對於一個官員來說,是極重要的。
畢竟這是重要的參考。
梁侍讀說出此話,隱隱里有些威脅的意味,這意思不就是在說:小子,可別想玩花樣,你若是在背後對我使壞,我不好過了,到時候就大家的日子都別想好過。
其實他若是沒有後頭這句話,依着陳凱之的性子,這件事倒還好說,他問什麼,陳凱之自然答什麼便是,可偏偏,這梁侍讀卻選擇了威脅。
陳凱之笑了笑,突然覺得這梁侍讀想來是在翰林院待詔房裏混得久了,竟變得如此天真,陳凱之抿了抿嘴,只淡然地看着梁侍讀,卻不回話。
梁侍讀有些惱怒,便道:「你為何不說話?」
陳凱之搖搖頭:「下官……」
梁侍讀嘗試着想用官威來懾服陳凱之:「怎麼,這就是你對上官的態度?陳凱之,這裏是翰林院,老夫是侍讀,你是修撰!」他磕了磕案牘。
陳凱之只好嘆了口氣:「因為下官不知該如何回答啊。」
梁侍讀一呆:「什麼意思?」
陳凱之便道:「陳公召下官去,所談論的,定是機密,陳公授予機密,下官如何能告訴梁侍讀?梁侍讀若是想知道陳公和下官說什麼,大可以親自去問陳公,何必來為難下官。」
「……」梁侍讀一呆,啞口無言。
陳凱之朝他拱了拱手,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其實他挺鄙視梁侍讀的,見風使舵和卑鄙的人,陳凱之見得多了,可真正手段高明的人,往往是卑鄙於無形,這叫大奸似忠。
而梁侍讀呢,學的不過是皮毛而已,沒幾下功夫,就能讓人看透他的本質。這樣的人,反而讓人鄙視。
正在這時,卻有一個書吏來道:「哪一個是陳凱之,陳公來問,人到了待詔房沒有。」
陳凱之連忙站了起來,卻見這是一個面生的書吏,生着一張不起眼的相貌。
陳凱之朝他行禮道:「下官便是。」
「陳修撰,請吧。」
陳凱之有些明白了,陳公身邊的書吏,看來是換人了。
接着,陳凱之便隨這書吏到了內閣。那書吏先前去通報,過不多時,那人去而復返,朝陳凱之做了個請的姿勢。
陳凱之步入陳學士的書房,在這裏,陳一壽和以往一樣,正在低頭讀着什麼,似乎感受到了陳凱之的腳步,不等陳凱之行禮,他頭也不抬,手卻伸了出來,伸出食指朝下,向下勾了勾,眼睛依舊落在案牘的一份奏疏上。
這意思是讓陳凱之先不要打擾,等他處理完手頭的事再說,也是讓陳凱之坐下的意思。
陳凱之便無聲地作揖,隨即跪坐在一旁。
等了片刻,陳一壽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取了筆在奏疏上唰唰的擬了票,方才擱筆抬眸。
他看了陳凱之一眼,才道:「你所請的事,老夫已和姚公、張公、吳公商議過了,他們對此,倒也頗為樂見其成。勇士營上了飛魚峰,朝廷也可以鬆一口氣。」
他說到鬆一口氣的時候,自嘲的笑笑。
這等於是把鍋全部甩給了陳凱之了,反正勇士營本就是形同虛設,留着也是無益,其實內閣諸公們早就想裁撤掉了,可問題在於,這又礙於輿論,所以一直下定不了決心。
現在好了,你陳凱之既然有能耐,那就讓他們上山去吧,你們在山上做什麼都好,只要不惹是生非就可以了。
而至於你陳凱之,此前朝廷確實是有所顧慮,不過經過了這一次考驗,卻是發現你這個傢伙,倒還穩重,想來也不會捅什麼婁子的。
陳凱之的心裏只是大喜過望。
其實讓他管事可以,可既然要管,陳凱之最怕的卻是受人掣肘,一旦被人掣肘了,什麼事都別想做成。
就如這勇士營,若是不上山,他既要聽命於羽林衛,又要聽命於兵部,勇士營的那些丘八們反正是爛人,愛咋咋地,可羽林衛和兵部拿捏不住這些丘八,卻可以指使陳凱之啊,陳凱之要做什麼事,都需向上稟奏,這勇士營,還管個什麼?
可一旦上了山,就等於徹底的將勇士營與兵部、羽林衛隔絕了,陳凱之一言九鼎,便可以對勇士營進行徹底的改造。
「不過……」陳一壽說到這裏的時候,卻是微微皺起了眉,接着道:「眼下唯一的難題,是錢糧,其實勇士營的錢糧,一直都是按羽林衛的規格,也不算少了,若是再追加,只怕不大妥當,姚公的意思是,每年可以增加紋銀一千,再多,就真的沒有了。」
三百來號人,紋銀一千,就是每人一年三兩……這個數字,雖屬于格外開恩,可在陳凱之看來,還是太小氣。
要知道,禁軍需要馬匹,需要武器,這些都是價值不菲的,所以往往一個府兵,需要三個民夫的錢糧才可以養得起,而三個府兵的錢糧,勉強能養得起一個羽林衛禁衛。
可現在的問題在於,勇士營刀槍入庫了這麼多年,當初倒確實發放了馬匹和武器,可是據說,那幫勇士營的孫子早就偷偷的拿去賣了換錢去了。那一切就都需重新開始,所以現在陳凱之需要戰馬,需要刀劍,需要弓弩,可這些,都得要用錢堆起來的。一千兩銀子,實在太少了。
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