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之內。
何家公子何雲方,從靈溪過來,今日暫住蘇家。
此時此刻,就在蘇立房中,二人點着燭火,談話半宿。
在其他人眼中,便是這兩位才子,徹夜長談,要較量詩詞才學。
但內中的兩人,卻並非這般平靜。
「不過只是一幅畫卷,真能殺人麼?」蘇立心中略有忐忑。
「那畫卷幾經易手,前幾次主人俱都落到窮困潦倒的地步,到了後頭幾次,接手之人,無不斃命,全是死得淒涼。」
何雲方說道:「這畫卷鬧出多次人命,最終被定為凶物,送上了無生禪寺,鎮封至今,兩年之久。」
「我是花了大價錢,才請來了這一副畫卷。」
「那禪師說過,那畫卷兇悍,白日如凡物,而夜晚便會作惡,只因受了上代禪師舍利鎮封,夜間才能壓住。」
「我匆匆買來,夜晚都不敢取走舍利,如今天色已晚,沒有舍利鎮封,那畫卷作惡,他必死無疑。」
見得何雲方這般自信,蘇立也鬆了口氣,道:「希望如此。」
但想起什麼,他又低聲道:「只是害死了他,我們兩人,豈非有罪?」
何雲方哈哈笑道:「有什麼罪?你拿刀宰了他麼?此事根本與你我無關!」
他揮了揮手,渾不在意,倒是想起一事,說道:「只是,話說回來,我替你除了這心魔,讓你不再頹喪,重拾信心,實如賜你重生,你可有何說法?」
「我……」
「感激的話,只是蒼白無力。不如……」
「不如讓他給你以身相許?」
一聲笑音,從窗口傳來。
窗外有個人,把半個身子探進房中,笑意吟吟,看着二人。
蘇立跟何雲方,陡然大驚,渾身冒着寒氣。
來人赫然是蘇庭!
蘇庭沒死?
還是死了之後,變成厲鬼索命?
「好久不見,挺想念兩位的。」
蘇庭微微一笑,目光轉過,落在了何雲方手中的舍利之上,眼前一亮,道:「看來還有意外驚喜,多謝二位。」
……
天剛明亮。
蘇家池塘之內,浮起兩具屍首,赤身裸體,未着衣物。
一個是蘇立,一個是何雲方。
這兩位正是坎凌最上層的才子,出身不凡,才學頗高,名譽甚佳。
隨着發現池塘異狀的侍女一聲尖叫,傳遍了整個蘇家。
然後在這午時,傳遍了坎凌。
而坎凌官府,經過一番勘查,得出的結論,只是兩人溺亡。
沒過多久,又有不可靠小道消息稱,蘇立與何雲方,互斗多年,漸生情誼,逐漸發展成不為人知的關係。
此次意外,只因二人過於激動,失足落水,導致一人溺亡,而另一人不願獨活,才有了這場悲劇。
這話說得繪聲繪色,最終傳出這消息的那人,還感嘆了一聲,此二位的感情,可歌可泣,卻又令人嘆息。
……
蘇家之內,幾乎沉浸在陰霾當中。
畢竟蘇立算是族中嫡系血脈里,年輕一代的翹楚,甚至有望在未來接管家族大權。
這讓許多人都為之傷感,包括對蘇立略有失望的老家主,也難抑悲傷,至於蘇立的爺爺,更如發瘋的獅子一般,暴怒無比。
如今消息早已傳開,也傳到了別處的蘇家族人耳中。
想來蘇立的父母,京城的蘇越,都會在過些時日,接到這個消息。
「何家的人要來討公道。」
「讓他們去找丁業。」
老家主說道:「蘇家也死了一個,沒心思理會他們。」
大管事低聲道:「畢竟昨日何雲方借宿在蘇家,還是需要有個解釋的。」
老家主擺手道:「再說。」
儘管這樣的舉動,不甚理智,但許多時候,他也有不必理智行事的底氣。
畢竟坎凌第一大族,還是蘇家,勢力遍佈,遠至京城。
至於何家,不過靈溪鎮上的地方小族罷了。
「下去罷,老夫再靜靜。」
老家主揮了揮手,將大管事揮退了下去,躺在椅上,微微閉目。
他曾對蘇立抱有厚望,儘管蘇立的才能,並沒有讓他覺得多高,但至少在嫡系族人里,年輕一輩中,算是不差。
眼下蘇立死了,他心中不免也有幾分悲哀傷感。
尤其是外頭開始風傳,蘇立與何雲方之間,有着不為人知的關係,更讓蘇家蒙羞。
可在老家主心中,卻升起了另一種念頭。
蘇庭此人,十分神秘。
他這數十年閱歷,閱人無數,卻看不透那個少年,至今心頭茫然,。
可今日之後,他仿佛有了幾分明悟。
「老廟祝?」
他想起了松老。
松老的本事,他略知一二。
如今想來,蘇庭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對於這一條道路,他隱約知曉一二,但卻朦朧難清,只聽說祖上跟神仙有所牽連,但也只是傳說。
哪怕退一步說,真有這一條道路,但蘇庭年紀輕輕,能有幾分本事?
老家主微微閉目,暗道:「真是如此麼?」
他忽然之間,竟是想起了許多事情。
信紙上記載,落越郡蘇家,曾被孫家所害,但不久之前,孫家家主,疾病暴斃,論起時日,就在蘇庭離開落越郡不久。
此外,蘇庭離開落越郡當日,還有另外兩個家族,死了不少人,俱都溺亡。
如今蘇立跟何雲方,也都溺亡。
而他們二人,也都跟蘇庭,在詩會上,有所衝突。
老家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懼。
「難怪是真的……」
他臉色變了又變,心中思緒沉浮不定。
若真是如此,這個少年,便愈發不可招惹。
因為這樣一個少年,哪怕沒有武藝,哪怕不是權貴,但他本人,就可以比擬一切。
「若真是如此,便是我害了蘇立。」
老家主微微閉目,心生悔意。
若真是如此,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於他要擺脫諸位族老的逼迫,隨手將蘇庭拉過來,當作那樁事情的擋箭牌。
因此,蘇立才對蘇庭發難。
也是因此,蘇庭才滅了蘇立。
「早些準備列元火木,讓他離開便是了。」
……
於此同時。
縣衙之中。
縣官丁業,看着從落越郡傳來的消息,也沉默了下去。
在一些方面上,他的能耐,不必蘇家老家主遜色。
蘇家老家主查到的,他也查到了。
蘇家老家主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這個人……」
丁業微微皺眉,只是沉吟思索,未有開口。
蘇庭對他而言,也是十分神秘。
論皮膚根骨,沒有錘鍊的痕跡,也沒有習武之人的陽剛烈性,只是氣質不凡,出塵脫俗。
在他面前,這少年能談笑自如。
在詩會之上,似乎俯視眾人。
無論哪一方面,他都不像是寒門之中養出來的少年。
但他身份存疑,不似來自於大族。
而他沒有習武,也無藐視眾人的本事。
那文采雖然不差,卻以此得罪了眾人。
沒有武藝,沒有身份,那麼當日他在詩會上,憑什麼如此淡定?
再聯繫起落越郡的幾樁案件,丁大人心中微沉,思慮甚多。
而在丁業身後,那個家丁,也看見了這消息。
比起丁業,他似乎想得更多。
這家丁仿佛想到了什麼,他低下頭來,眼神中閃過一抹異色,心中念頭急轉。
他有一個念頭,在心中不斷升起。
神仙中人!
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