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夜空中傳來嗚嗚絲竹鳴響之聲,便如鳴金收兵一般。
雙煞斗聽之下,臉色大變,拳腳登收,將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卻未向蕭影動手。
兩人互相使個眼色,雙雙凌空飛起,手足在垂下的白綾上一勾一帶,迅捷無倫地越出窗外,消失得無蹤可覓。
蕭影正想追出,少女瑤兒叫道:「公子請留步。」
話方說定,盈盈向蕭影走了過來,朝他福以一禮,說道:「今日若非得蒙公子相助,先輩在天之靈怎得安寧。李瑤在此謝過公子的大恩大德。」
蕭影一聽她叫「李瑤」,心頭一凜,便即想起朱瑤來。凝目端詳對方,其眼神果然如朱瑤一般水靈晶透,身姿亦是一般婀娜動人,剛好兩人的名兒也只一字之差。然而她們一個長在帝王之家,一個生在江南水鄉,怎能是同一人。
念頭在他心間一閃而過,眼見對方暈生雙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慌忙收回目光道:「李姑娘何須多禮,我也只是……也只是剛巧路過,遇見不平,拔刀相助,那個……那個小事一樁,何足掛齒,嘿嘿。」
他因何到此,這時說來有些難以啟口,自己說了「剛巧路過」,任誰聽了都知道不是真話,是以說話時有些兒心口不一。
他適才聽聞李瑤乃是李飛煙的後人,正想問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卻聽牆邊老尼長舒一口氣,悠悠醒了過來。
李瑤趕忙搶上去相扶。
蕭影心想,李府正在辦喪事,自己問起事端,不免惹她傷悲,不明之事,只有等等再說。倘或李瑤真是李飛煙的後人,驚鴻簪交給她,那是正好。
思畢轉身便走。
卻聽李瑤急聲叫道:「還未請教公子貴姓,公子怎生這便走了。」
蕭影道:「我叫蕭影,姑娘若有差遣,到劉老漢家找我便可。」
李瑤道:「蕭公子前門這一走,那些壞人後門就會來,我……我……」話未說完,又幽幽咽咽哭了起來。
蕭影心想她這話倒也不假,為了一枚小小的驚鴻簪,杏花村全村百餘人已然被滅口,李府四位前輩之死,必定也是同一幫兇手所為。卻不知李瑤因何得以倖免。好不容易找到了簪的主人,可不能再讓她有絲毫閃失。
再想想自己無意中得學李飛煙前輩的絕學,這才修成絕世神功,他的後人靈前,自己總該上炷香,盡一盡微薄心意才是。
於是他回頭走到靈堂前上了兩炷香,又跪下磕了兩個頭,當晚便也一宿守在靈側。
次日李府出了殯,李瑤的師父及一眾女尼也道別而去,五個進身的偌大個李府,便只有李瑤孤影伴燈。
蕭影實在放心不下她一個女子空守大院,同時也想細細查探一番,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李飛煙後人,便將師父如塵接進李府來住。
起先如塵死活不來李府,蕭影好說歹說,這才怏怏移步前來。
李瑤俏美的面頰上又是傷悲,又是感激,隻字未問如塵師徒的來歷,便將他們安排在西廂分房住下,自己則住東廂房。
蕭影心想,李瑤一個姑娘家,也不怕自己和師父是壞人,但憑一面之緣,便對人信之不疑,倒頗見膽識,難道她竟一眼便看得出好人壞人。
細加思索,整件事亦是十分湊巧。
他想起碧玉山莊之時,那個閻三和沈萬山不可謂不費盡心思,一個假裝一代高僧,一個背信棄義,仗着與父親的交情,騙取他的信任,若非自己命大,早被他們害死在沙漠中了。
經一事長一智,有了前車之鑑,蕭影對萬事愈加小心謹慎。
當夜睡到二更,他悄悄出房,躡手躡腳前往上房,欲查得些線索。當他經過東廂房前時,見李瑤的屋內燭光瑩然,聽得有輕泣之聲傳出。
走近欲捅破窗紙瞧個究竟,又覺不妥,半夜偷窺少女閨房,豈非好色之徒所為。
轉眼見另一側的窗戶半開半閉,又想對方既是未關窗戶,想必看一眼也不礙事。即便看到不該看的東西,那也怪不得旁人。
他走到未閉嚴的窗前一張,但見李瑤倚坐桌前,雙目呆呆瞧着燭火,任憑淚水滴答下墜,只是自顧自出神,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兒。
他心下惻然,心想瞧她樣子,倒不似作假,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心裏這樣想着,仍自放心不下,便悄悄往上房而來,輕輕一推,房門竟未上鎖,一推即開。想來李瑤自小跟了師父在外,此番奔喪歸來,實對這兒的情狀一無所知,悲痛之下,便連房門亦未上鎖。
晃亮火摺子,移步徑往裏屋走。
這兒連通中堂的共有一左一右兩間屋子,均是臥房,想必是李瑤的爺爺奶奶、父母各居一室。房內滿地狼藉,床上地下均是血跡斑斑,死者想來是在其內遇害。
出了中堂,月色下見左右兩邊尚有數間房,不知作何用處。於是自右至左,一間間看了個究竟。
最右邊竟是一間宗祠,供奉了李家祖宗靈位,靈位自上而下呈金字塔形擺放在木階上,最上一台的靈位上寫着「先考李道顯之靈位」,自上至下,一共是五道台階,供奉了十餘個靈位,卻無一是「先考李飛煙之靈位」。
他暗道:「這可又中了別人的道兒了。」心裏不覺微微發怒。
正要出來,突然想起雖然同是李姓,李飛煙與李府可不是同一宗,李曲嫁人後,生的後人自然跟爹姓,其子孫便成了外姓人,只是血管裏面仍然流着李飛煙的血脈,這可差點兒給自己弄錯了。
想着想着,心裏一陣好笑,又想:「該查女的靈位才是,看有沒有先妣李曲之靈位。」
自下往上倒數第二排擺了兩個靈位,蕭影瞧右邊的一塊寫着「先妣孫氏之靈位」。暗忖:「這就對了,杏花村孫老者不也姓孫麼。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最下邊四個靈牌嶄新,便是日間才供上的。最下首兩個靈位當是李瑤父母的靈位,竟是女的姓李,男的姓唐。
他一時想不明白其中關竅,見供桌的抽屜里有本藍皮書露了大半個角在外,樣子十分陳舊,便似被人翻閱過千百遍的書函一般。將藍皮書抽出一瞧,見封上寫着「李氏家譜」,他眼前登時一亮,心想只要看了家譜,那便什麼都明白了。
打開書頁一瞧,全身不覺一震,整個人像落入冰窖。只見內頁空空如也,隻字未有,再一細看,前幾頁似是被人撕去,裝訂頁腳留下了少許斷頁。
自找尋驚鴻簪的後人以來,處處透着詭秘,杏花村的殺人元兇是誰。孫老者的話是真是假。李府四人死得蹊蹺,兇手又是誰。李瑤到底是不是李飛煙的後人。李府的家譜被何人動了手腳。
這背後似有一隻黑手在操控全局,蕭影覺着整件事情越來越繁雜,想想接下來不道又將生發甚麼事故,心裏就禁不住要擔驚受怕。心想此事若非謹慎對待,便連自己亦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當下不敢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繼續查看了所有房屋,卻是一無所獲。
次晨,李瑤使銀子從村里請來十餘個打雜燒炊之人,吩咐他們招呼三人的飲食起居,對如塵師徒說了幾句客套話,說父母爺奶新喪,敝舍陋室,簡慢之處多請擔待,徑自幽然去了後院。
蕭影陪着師父用了些點心,暗自盤算,要不要將驚鴻簪交給李瑤。猛然想起她去了後院,不如跟去瞧瞧,看她有何動靜。
當下對如塵道:「師父,徒兒有事出去,一會兒便回來。」
如塵面額深鎖,瞅了瞅蕭影,冷冷地道:「你想去會她,是不是。」
蕭影點了點頭,復又搖頭道:「徒兒去查探查探,她是李飛煙前輩的後人不是。」
如塵道:「她生得這般貌美,也配得起你……你了,又何須再查。」
蕭影愣道:「師父你說甚麼。」
如塵忙道:「沒什麼,此番南來,得遂你願,為師也替你高興,你去吧。」
蕭影滿腹心事,想不透師父方才言中之意,心想眼下得專注驚鴻簪交人之事,便沒將如塵的話放在心上,徑往後院來。
折折轉轉走了幾道彎,迎面便有一條長廊,左右樹木滴翠,花枝弄影,這兒原來竟是一個後花園。
遙見李瑤長孝披肩,白裙在微風下輕輕擺動,玉立於芳草香花之間,婀娜身子背着自己,身形微微有些兒顫動,似乎正自低頭垂淚。
他自花木藤縵間繞到對面,偷眼見她淚雨漣漣,宛似一朵含滿朝露的百合,纖纖十指捧着一通書函,正自邊落淚邊看閱,淚珠濺在白紙與皓腕之上,竟似全然不覺。
蕭影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下一熱,不禁惻惻然起了憐惜之意,待得李瑤淚雨稍停,正要走出溫言勸慰,身後「汪汪」之聲斗然而起。
回頭一瞧,只見半人高的一條大狼狗齜牙咧嘴,朝自己狂吠着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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