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魚回家。
卻見王寡婦穿着她「鳳冠霞帔」,大咧咧的盤腿坐在階沿,雖然不再是那身嫁衣,但這鳳冠霞帔還是讓人感覺尷尬。
大安王朝徵稅之後,有了些錢,從順江集買回布料自己染了色。
然後按照宮室規格,大安天子孫鰥夫、皇后王寡婦等人紛紛製作了朝服,王朝勛貴的架勢越來越足——如果不看氣質的話。
王寡婦腿上還有件大黃的袍子。
看見李汝魚和小小,王寡婦爬起來笑道:「喲,咱們的太子回來了。」
緊緊拽着小小,李汝魚認真的搖頭,「我不是太子,我只是扇面村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王嬸兒你當年也接濟過我,我也感恩,所以請不要讓我為難。」
王寡婦嗯了一聲,終究是覺得有些不好,「可這是陛下他們的意思,汝魚你也彆拗了,惹急了他們,今後你在扇面村可怎麼過喲。」
說完丟下手中的黃袍,匆匆離去。
走了許遠,回頭看了看院子裏的青梅竹馬,嘆了口氣……
嬸兒也不想。
可是嬸兒一個半老徐娘,要活下去啊。
李汝魚拿起王寡婦丟在階沿上的黃袍,頓時哭笑不得……竟然是太子制式袍服,感情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這個太子都當定了?
孫鰥夫三天後要徵用私塾,李汝魚不知道如何是好。
兩人坐在階沿。
屁股下便是那大黃的太子袍服。
小蘿莉雙手支肘,臉蛋兒被擠在一起,小丑小丑的。
脆生脆氣的道:「我給娘說了,她說一定要保住私塾,還說要去找李二蛋和陳二狗的爸媽說,大家一起來保護私塾。」
李汝魚心中一動,伸手捏了捏小蘿莉的臉蛋兒:「我媳婦兒就是有才呢。」
小蘿莉便呵呵的笑。
一臉得意。
李汝魚起身就跑,「小小,你早些回去。」
小蘿莉站起來追,跟着李汝魚身後,哇哇叫喚着魚哥兒等我呢我也去……
……
……
書聲朗朗,夫子背手教書,孩童一字一句跟讀。
李汝魚依然在樹下劈棍。
遠處走來一大群人,身着大黃龍袍的孫鰥夫,穿着鳳冠霞帔的王寡婦,着蟒袍的黃豆根,以及皆身着嬌艷官服的李四斗、趙二狗、二混子……
大安王朝傾巢而出。
只不過那些官服上的龍鳳麒麟什麼的,龍如爬蛇鳳如走雞蟒似蛇鰍麒麟類羊牛,着實不敢恭維。
李汝魚收了棍,來到窗口,「夫子,孫鰥夫他們來了。」
李夫子示意學童繼續,雙手捏書背在身後,氣定神閒的出來,看着齊聚私塾門前小廣場的大安王朝各位勛貴,一臉落寞。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斗酒詩三百一劍破甲士的李青蓮,竟然淪落到要和這等鄉野愚民一般見識,而且還有些無奈……
孫鰥夫上前,「李夫子,好話已經說了幾籮筐,今天你們必須離開!」
李夫子哦了一聲。
身為一朝天子,被李夫子一個酸儒如此無視,孫鰥夫惱羞成怒,怒道:「趙將軍、二混子將軍,趕人,把所有娃娃趕出來!」
趙二狗手持獵弓,二混子手握獵刀,嘿嘿笑着上前。
李夫子站在門口,雲淡風輕中卻有狂傲之色:「誰敢!」
趙二狗和二混子回頭看孫鰥夫,孫鰥夫揮揮手,「動手,倒叫他知曉我大安王朝的國威所在!」
王寡婦上前兩步,「夫子,你就退讓一步,等些時日我們再徵稅修建私塾,孩子們也就委屈一段時間,況且他們也沒讀出個秀才來,這書啊……讀得沒意思。」
李夫子盯了她一眼,然後看着李四斗,「你家孩子還在裏面讀書罷?」
李四斗翻了翻白眼,「換個地方一樣讀,反正考不起秀才,能記賬就好。」
李夫子又看向大安王朝的宗正黃豆芽,「你孫子年前才來私塾,現在已能熟讀三字經,你忍心?」
黃豆芽悶聲悶氣,「三字經又不能當飯吃。」
李夫子看向人群里的勛貴,一臉痛惜,「扇面村遠離順江集,祖祖輩輩在此躬耕,千百年來無一讀書人,我自遠方而來,設塾授書,但望有朝一日這村里也有詩書文墨氣,也能出幾位翰林才子,寫出名垂千古的詩句,繪出傾盡天下的名畫,論政朝堂養居京都,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你們如此,是光宗耀祖麼?」
「大涼有那沙場醉染血的千秋名將,亦有筆墨弄朝堂的青衫文士,爾等愚鈍鄉野,千年以降不知道文墨何物,也便罷了,看看你們自家的孩子,難道還要讓他們重蹈爾等覆轍,大涼王朝很大,江山萬里錦繡,難道就不想在有生之年,父承子貴去那繁華京都見一見這大好河山?」
「你們是在自毀長城!」
有孩子在私塾讀書的勛貴們面面相覷。
李夫子長嘆了口氣,「都走吧,不要影響孩子們讀書。」
有人生出了退意。
孫鰥夫見狀不妙,怒道:「莫要聽他妖言惑眾,把夫子拉下去,這李夫子教導了十年,咱們扇面村連個秀才都沒出,他顯然是個騙吃騙喝的假讀書人,過些時日咱們去順江集請幾個真正的秀才回來,必然讓我扇面村出幾個文墨狀元!」
吃多了甜頭的鎮國大將軍二混子立即上前。
李汝魚搶身護在先生面前,手握木棍如執劍,冷冷的盯着二混子。
二混子愣了下,旋即惱羞成怒,「李汝魚,別以為我們給你太子位置,你就真覺得自己是太子了,信不信老子把你丟河裏餵魚去!」
說完揮着獵刀上前。
李夫子冷哼了一聲,拉開李汝魚,從他手上拿過木棍,望着蔚藍天穹,輕聲說道:「汝魚,我教你劈棍,實則劈劍,劍道持久非一日冰寒,今後若夫子不在身邊,你也宜堅持不懈,終有一日,你也能如夫子這般——」
手握木棍,便如執劍。
「一劍破甲士!」
但得北冥大魚在,青蓮凋謝又若何?
李夫子一身青衣倏然張揚,滿頭黑髮無風自舞,私塾之畔驟然起風,吹起眾人衣衫獵獵,萬里無雲的晴空,倏然間有悶雷滾滾。
執劍起驚雷。
李夫子立於門前。
如山。
如劍。
慨當以慨,仰首望天,「自盛唐來大涼,我劍歸鞘望山川,文墨藏懷不染血腥氣,今日我且看,這驚雷何落,今日我且看,這一腔青血,是否能叫這一村聖安!」
話落,衣衫如獵。
疾風如刀割,沁骨似數九臘月冰寒。
刺骨。
大唐李青蓮,傲骨猶在。
ps:本章還有個名字,《文墨藏懷不染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