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觀漁城一千老兵的南下會引來如此巨大的連鎖反應。
鎮北軍心開始動盪。
岳單在軍中的威嚴再度降低,最直接反應,郝照鎮守的徐州城裏,甚至連應天府和穎昌府也出現了逃兵……
而西軍那邊也同樣不好受,反戰的情緒一度高揚。
好在相公王琨反應迅速,小朝廷根本還沒徹底組建起來,迅速找到岳單磋商,意欲提前擁立太子趙愭為帝,正大涼國本。
岳單被形勢所迫,只能無奈接受。
女帝在臨安讓自己吞了一顆毒藥尚未完全化解,又讓李汝魚和君子旗來了這麼一手,若是不迅速解決,只怕自己會徹底失去鎮北軍心。
擁立太子為帝,這是國本之爭,自然會得到大量鎮北軍心。
永貞二年秋,北方無數世家推舉出的十位大儒,共同在開封皇宮裏打造出了一封檄文,其後廣告天下,驟起掀然大波。
檄文數列女帝七大罪:
一罪:謀弒先皇順宗。
二罪:篡奪趙室皇位。
三罪:屠戮趙室宗親。
四罪:建立南北鎮撫司,以捉拿異人之名屠戮忠良打壓異己。
五罪:重要酷吏來臣俊之流,惑亂朝綱。
六罪:寵溺面首,敗壞皇家風氣,更生出私生子李汝魚之流。
七罪:任用婦人為朝臣,罔顧千秋禮節。
此七罪,皆以天子趙愭之名發佈,十位在北方甚至整個大涼都有着顯赫名聲的大儒聯筆所書,世人又稱其女帝七大罪趙室七大恨。
雖是盛世,但並非所有人皆有書讀。
黎民萬千,終究還是愚鈍者多,尤其是軍伍的士卒,哪曾看得出更多貓膩來,尤其是此檄文以太子趙愭之名,更是平添說服力。
況且很多皆是事實,順宗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兼國的坤王趙颯遠走觀漁城,最後更是被逼入北蠻,乾王趙驪死在臨安,連岳平川王爺也死在臨安。
南北鎮撫司這些年也確實沒少干屠戮忠良的事來,江秋州大儒蘇伴月的事情熟稔者眾。
至於其他,例如李汝魚是女帝私生子的罪,反正是莫須有,況且李汝魚備受女帝恩寵這是事實,讓大家聯想一下也是極有可能的。
此七罪擲地有聲。
初顯散亂的鎮北軍心霎時重聚。
其後,相公王琨更是趁熱打鐵,擁立太子趙愭為帝,拜岳單為樞密使,加驃騎大將軍虛職,虞棄文為樞密副使……北方願意擁立趙愭的一眾官員皆平布青雲,不少大儒出仕。
幾乎短短一月之間,除了個別部門人員不滿,三省六部樞密院等中樞部門大多數開始辦公。
當然,只有一位相公。
王琨可不會傻得再立一個右相來掣肘自己,只不過他的算盤雖然打得精,可那些世家並不這麼想,大涼舊制便是左右兩相公加一位副相參知政事。
所有人都在盯着這兩個位置。
當然,這大概需要和相公王琨鬥法,至於誰勝誰負,時間會證明一切。
而岳單成了新涼樞密使,又掌控鎮北軍,依然是一品王爺,對此他沒有絲毫意見,至少在天下人眼裏,自己依然忠心於趙室,並沒有反涼。
但是新涼依然還有心頭患——蜀中西軍。
為了避免西軍趙長衣和女帝聯手,太子趙愭頒下聖旨:閒安王爺趙長衣改蜀王,就藩蜀中成都府,加封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文散官。
但蜀中那邊的反應卻很含糊。
趙長衣沒有拒聖旨,但也沒承認蜀王之冊封。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接受趙愭的冊封,就意味着趙長衣徹底臣服於趙愭,對於一個志在問鼎天下的梟雄來說,這是不可接受的冊封。
但無論怎麼說,西軍在趙愭登基為帝後,並沒有任何異動,足以說明趙長衣的態度。
坐山觀虎鬥。
趙愭在開封稱帝,臨安這邊自然有所應對,不需女帝授意,整個南方無數大儒雲起,歌頌女帝手繪盛世之功,又細數趙愭各種罪行,連淫亂東宮致使宮女懷孕的事情都被挖了出來,其後禮部更是發佈了《征偽帝檄》,言辭激烈剛正,殺伐之意彰顯。
北伐勢在必行。
一時間整個大涼民心惶惶。
大理和北蠻偷着樂,喜聞樂見,如果大涼因此內亂,正是這兩大鄰國鯨吞大涼疆土之時,在大涼邊境,這兩國明目長大的陳兵。
開封城內,在一座客棧里,化作姐弟兩人的李汝魚和阿牧知悉天下大勢後,神態不一。
阿牧是誰當天子都無所謂。
當然,若是臨安那個女人當似乎更好,畢竟她對自己還是不錯。
李汝魚則要憂心忡忡的多。
一旦南北大戰,勢必要生靈塗炭,無數百姓將戰火導致家破人亡,最後無論南北誰勝,趙長衣也不會袖手旁觀,會跳出來爭奪龍椅。
好好的盛世便危如累卵。
可如今的局勢已經不是殺一個岳單,或者殺掉王琨或者趙愭就能平定的事情。
不僅這三人必須死,鎮北軍也將大洗牌。如此,才能真正的讓南北安定,其後,也勢必要削藩趙長衣,怕沒個三五年,這天下是無法安穩。
只不過這些事情,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幫上忙的。
為今之計,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以繡春刀多誅殺一些開封入仕的異人,比如……范夫子之流。
這一次來開封,本來是幫助阿牧搶男人。
可不曾想,局勢大變之後,開封小朝廷建立後,偏生將戶部位置空了出來,聽朝野議論,相公王琨有意將戶部尚書一職留給一位范姓夫子。
這位姓范的夫子來到開封不過半年,數次出手後,竟然迅速成為了開封富賈,端的是一位經商奇才,讓這樣的人擔任戶部尚書,開封朝廷將如虎添翼。
戰爭,畢竟打的人力和財力。
不過這位范夫子出仕的意願並不明顯。
想到這裏,李汝魚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阿牧,輕聲道:「范夫子如今是開封知名富賈,咱們就這麼大張旗鼓到他府上去?」
阿牧啊了一聲,「不然呢?」
李汝魚沉默半晌,「要不咱們在城外找個地方,然後你寫封信,請這位范夫子出城相見,大家把事情擺開了說,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阿牧若有所思,「你是說……」
李汝魚點頭,「現在范夫子是王琨和岳單必須爭取入仕的人物,肯定不會讓他過多接觸外人,咱們去到他府上,怕是見不到范夫子,只會看見王琨和岳單安排的高手。」
阿牧想了想,「好像有理?」
李汝魚無語,「本來就有理,什麼叫好像。」
阿牧翻了個白眼,「可是我不熟悉開封城郊。」
李汝魚早有主意,笑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去,岳單也不會容忍別人去那個地方。」
其實有兩個地方。
一個是草冢聖人所在的回龍灣,但那裏估計有岳單安排的高手拱衛,所以只能選擇當初誤以為有一條臥龍的杏月灣。
岳單不是岳平川,他對杏月灣應該沒甚感情。
想到這裏,李汝魚忽然生出心思,「咱們住在城裏其實比較危險,不如搬到我說的那個地方去罷。」
阿牧哦了一聲,「可以,但是怎麼寫信讓他們出來啊。」
李汝魚咳嗽一聲,「那是你的事。」
如果范夫子真的愛過你,他收到你的信,不至於無動於衷罷。
兩人結了賬出城。
……
……
夜幕繁華。
雖然開封如今成了新涼帝都,但開封人享受慣了兵神岳精忠帶來的安穩,絲毫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感,依然歌舞昇平。
在大相國寺後背的幽深長街上,一座富賈府邸在三個月前就便了主人。
新住進來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八九歲留有美髯的青年,女主人則是一位輕易不在人前露面,偶爾驚鴻一瞥能讓下人驚艷得說不出話來的美貌蘿莉。
只不過美貌蘿莉身體不好,一個月總會臥床一兩日。
尤其是近來,美貌蘿莉的舊疾越發嚴重了些,以往臥床一兩日便會痊癒,這一個月竟然足足臥床了四日,才慢慢恢復了些。
男主人在這四天裏守在床畔寸步不離,讓無數丫鬟羨慕得緊。
這幾日美貌女主人身體舒適了些,開始在閨房裏繡花,讓一旁的丫鬟取笑了一番——繡的可是有雙喜字的長裙,似乎是嫁衣。
美貌蘿莉頓時羞不可抑。
適時忙了一日生意的范夫子滿臉疲倦的推門,看見繡花的寧浣,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笑意,一天的疲倦一掃而空,柔聲道:「不是讓你別繡麼,找幾個人來繡便好。」
寧浣羞紅着臉,「我想自己繡。」
因為是自己穿……
范夫子挨着小蘿莉坐下,心疼的拿起布着幾個針眼的嫩手,捧在手心呵氣,「那你也別急,慢慢來,時間還很漫長呢。」
一輩子很長。
寧浣也笑,只是笑容里彌着一層憂傷,「我知道啦范郎。」
一輩子不長,我怕等不到那一日。
范夫子揮揮手,示意幾個一臉羨慕嫉妒的丫鬟推下去後,將寧浣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擔憂的道:「你別擔心,無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會救你。」
寧浣有些難過,「哪怕是出仕那個戶部尚書?」
前幾日自己臥床時,王琨來過,帶着那個叫任紅嬋的小女子一起來,在外間和范郎聊天時,這位天下無人不知道的鐵血相公輕聲說只要范郎出仕,他就有辦法讓自己再活二十年。
范夫子沉默了許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再出仕也無妨,只要你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寧浣忍不住淚如雨下。
范郎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朝堂的爾虞我詐。
范夫子輕輕拭去寧浣臉上的淚珠,有些憂心的道:「她來了。」
「她?」
寧浣吃了一驚,「她不是和君子旗一起南下了麼,怎麼忽然到了開封。」
范夫子苦笑,「誰知道呢,她今天叫一個小孩子送了封信來,想見見我們。」
寧浣怔住,臉上浮起一抹驚恐,「她想幹什麼。」
范夫子沉默了一陣,輕輕拍了拍寧浣的肩膀,「夜了,歇着罷,這件事我會處理,無論怎樣,她終究不會害我們。」
說完起身,將寧浣抱到床上,又蓋上棉被,輕柔的笑道:「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一切。」
寧浣溫柔的笑,拉住欲轉身離去的范夫子。
豆蔻思春,欲把青梅開。
范夫子的身子僵了一下,回頭看着那張精緻的臉上浮起潮紅的美貌蘿莉,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依然壓住內心躁動的欲望,「你還小。」
寧浣卻執拗的拉住范夫子的衣襟,媚眼如春。
范夫子眼神里充斥着溺愛,輕輕的撫摩着寧浣的臉,溫柔的道:「我可以陪你,但僅止於此。」
寧浣羞澀的點頭。
范夫子輕柔的笑了一聲,起身吹熄了燈,登床。
只把青梅嗅,花不待堪摘時。
小蘿莉寧浣滿心幸福。
清晨,寧浣被輕手輕腳的丫鬟驚醒,睜開眼發現枕邊人兒已不在,坐起身來,問那個粉衣丫鬟,「老爺呢?」
丫鬟急忙回道:「老爺一大早出門了。」
寧浣愣了下,「有沒有說去什麼地方?」
丫鬟搖頭,「沒呢。」
寧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掙扎着起身,在丫鬟幫忙下穿好衣衫,也顧不得洗漱,跑到范郎書房裏,手慌腳亂的找到了那封信。
杏月灣?
寧浣走出書房,問丫鬟,「杏月灣在哪裏?」
丫鬟有些吃驚,「杏月灣在城郊,聽說那裏住着一位高人呢,先前岳家老王爺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新王世襲罔替後,也不知道那裏還是不是禁地。」
寧浣臉色有些發白,急聲道:「怎麼走?」
丫鬟一看女主人這架勢,也嚇了一跳,急忙說了路線,就見女主人一道風一般躥了出去,院子裏驟然起秋風,刮臉如劍寒。
丫鬟口瞪目呆。
這……
女主人怎麼這麼快,和那些遊俠兒一樣,嗖的一下就不見了,而且,這莫名其妙的犀利感覺是怎麼回事,切膚一般生疼。
好像……
好像是一柄劍一樣。
沒錯,此刻的女主人就像一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