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以及萬氏都犯了一個錯誤:王懷瑾確實是王鼐的侄子,但在宗法上,他卻是王鼐的嗣子。
尤其是經歷了靈堂的那場鬧劇後,李氏和萬氏等人覺得真相已經揭開,王懷恩也正式回到大房,相對應的,王懷瑾也當變回二房的嫡長子。
至於爵位,不過是趙氏仗着聖人的權勢,幫着王懷瑾從王懷瑾手中奪來的。
他們心目中,王懷瑾哪怕繼承了安國公府,他依然不能算是王鼐的兒子。
所以,孝期什麼的,他們也是按照「侄子」的標準給王懷瑾計算的。
這會兒聽唐元貞這麼一,李氏頓時傻眼了。她之所以牢記「王懷瑾是王鼐侄子」的事實,更多的是為自己考慮。
唯有淡化了王懷瑾「過繼」的事實,她才能更順利的跟兒子「重修母子情」。
哪怕心底曾有一絲提醒,也被李氏直接忽視掉了。
唐元貞懟完李氏,不着痕跡的打量了她一番,敏銳的撲捉到李氏眼底那閃爍的精光。
唐元貞暗生警覺:李氏這是想幹什麼?她是真的忘了王懷瑾是大房嗣子的事實,還是故意裝傻以便達到什麼目的?
等等,李氏能有什麼目的?
唐元貞略略冷靜了片刻,站在李氏的角度開始想問題。
很快,她便察覺到了問題所在:李氏故意想抹殺王懷瑾過繼的事實,繼而以「生母」的身份繼續住在國公府。
即便他日搬離,李氏也要讓王懷瑾牢記一件事,他是李氏和王鼎的兒子。王鼐和趙氏於他,不過是伯父和伯母!
好算計!
唐元貞垂下眼瞼,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李氏被唐元貞這麼一頂,頓覺臉上有些下不來,訕訕的對趙氏道:「瞧我,這些日子竟忙糊塗了,居然把服喪這麼重要的事給記混了。」
趙氏眼皮都沒撩一下,淡淡的道:「無妨。只是阿唐得對,咱們是喪家,實在不好招待遠客。弟妹娘家那邊,還請多多體諒。」
「體諒,應當體諒!」李氏打着哈哈,隨口扯了幾句閒話,便匆匆告辭離去。
目送李氏離去,趙氏別有深意的看着唐元貞,似乎在等着她開口。
唐元貞好像沒有看到趙氏的目光,忽的道:「阿家,有件事,我覺得是不是該重新考慮。」
趙氏不動聲色,「什麼事?」
唐元貞組織了一下語言,低聲道:「阿婆和阿爹去得突然,咱們家在京畿沒有選好墓地,只得暫將兩位老人的靈柩存放在清涼寺。」
趙氏點頭,「是呀。落葉歸根,按理,咱們應該把他們送回梁州祖墳安葬。只是當時想着咱們一家都在京城,日後祭拜不方便,這才決定在京畿置辦墓地。只可惜京城多權貴,附近的風水寶地早就被瓜分殆盡。二郎辛苦了兩個月,至今還未找到好的墓地。」
所以,王氏和王鼐的棺材依然停放在清涼寺。
依着趙氏對他們的恨意,根本不想催促王懷瑾去找什麼風水寶地,只管讓兩副棺材在寺廟裏爛掉才好。
唐元貞故作猶豫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有點子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氏唇角勾了勾,「這裏也沒外人,有什麼話,只管。」她真是越來越喜歡唐元貞這個兒媳婦了。
唐元貞似是下定了決心,道:「阿家,與其漫無目的的在京城找墓地,不如還是將兩位老人的靈柩運回梁州安葬吧。正好,咱們也許久沒有回過梁州了,借着守孝的機會,闔家回梁州看看吧。」
趙氏挑眉,「回梁州守孝?」唐元貞捨得京中的繁華,願意去梁州鄉下守孝?
唐元貞點頭,「是啊。不管怎樣,郎君(即王懷瑾)繼承了阿爹的爵位,理當為阿爹守孝。雖然在京里也能守孝,但到底不如在梁州老家便宜。其實,郎君早就提過,應當按古禮為阿爹守孝。奈何京中人多口雜,坊間更是多人,郎君唯恐這麼做了,會招來『沽名釣譽』的非議。」
所謂按照古禮守孝,就是在父母長輩墳前結廬而居,穿麻衣、睡草蓆,整日裏青菜白粥,最好能把人熬得形銷骨立、不似人樣。
趙氏眸光閃爍,「阿郎(亦是指王懷瑾)曾想過按古禮為他們守孝?」
唔,趙氏倒是能夠明白王懷瑾的心思,他願意按古禮為萬氏和王鼐守孝,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孝道」,更多的是為了刷名望值。
純孝之人,走到哪裏都會受人尊重。
不過,也正如唐元貞所言,京城地位特殊,王懷瑾若真這麼做了,難免有「做戲」的嫌疑。
畢竟他只是王鼐的侄子,若他對王鼐有多麼深厚的感情,慢外人了,就是王家人都不信。
這樣一個僅僅靠着宗法捆綁起來的「父子」,王懷瑾卻大張旗鼓的京郊墳塋搭草廬、守重孝,坊間的流言蜚語不把王懷瑾淹了才怪。
到那時,好的名聲刷不到,反而會讓王懷瑾落一個急功近利、涼薄自私的罵名。
但如果像唐元貞得那般,闔家搬回梁州,在鄉下守孝,那麼王懷瑾想怎麼守都沒有問題。
操作好了,還真能給王懷瑾刷一個「孝子」的美名。
更重要的是,王懷瑾若按照古禮給王鼐守完三年孝,能讓王懷瑾的安國公坐得更名正言順、坐得更穩當,也能打消某些人的心思。
趙氏也不想為了李氏那些人的心思勞費心神,她笑着道:「阿郎有心了。也罷,回梁州也無妨。不過京里的事,需要安置妥當啊。」
唐元貞趕忙道:「阿家得是,我會提前安排的。」
待會兒她就去尋郎君,爭取早些回梁州。
唐元貞就不信了,他們全家回梁州守孝,萬氏和李氏還能帶着一群妙齡未婚女子一起去。
……
清晨,攬月閣里便忙碌起來。
唐宓在丫鬟們飛服侍下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坐在銅鏡前任由乳母阿姜給她梳頭。
阿姜給唐宓梳了個雙丫髻,簪上巧的珠花。
目光落到唐宓白嫩可愛的耳朵時,不由得想起一個問題:「噫!三娘該扎耳洞了。」
都七歲了,再不扎就不好扎了。
唐宓伸手捂住自己的耳垂兒,「扎、扎耳洞?」不要啊,很疼的。
柳家姐妹早就扎了耳洞,柳佩玖還好,皮糙肉厚的,扎耳洞更多像是被蚊子叮了兩口。
柳佩玉身子骨弱,皮膚也嬌嫩,據柳佩玖,柳佩玉扎完耳洞,耳洞便發炎了,隨後更是膿水不斷,原本巧巧的耳垂腫的不成樣子。
連帶着柳佩玉也發了好幾的熱,兩邊臉頰都疼得難受。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月,柳佩玉耳垂上的炎症才下去,至今,她也不敢戴耳飾,任由耳洞重新又長了起來。
前些日子,王懷媛還在王家的時候,就曾經跟趙氏嘀咕:待佩玉身體好些了,還要給她扎!
唐宓聽了只覺得自己的耳垂也疼了起來,心中愈發同情柳佩玉:得,還要受二茬罪!
阿姜沒有看到唐宓難看的表情,繼續絮叨:「嗯,待會兒我便去尋娘子。」
唐宓期期艾艾的:「不、不用這麼急吧。」
阿姜給唐宓戴上鐲子,道:「這事兒怎麼能不急呢?趁着氣涼,傷口不易發炎,這時扎耳洞最好哩。」
唐宓還想再什麼,外面已經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貓兒姐姐,好了沒有啊!」柳佩玖人未到、聲先至。
「阿玖,別這麼大呼叫的。」柳佩玉弱柳扶風的跟在柳佩玖身後,細聲細氣的提醒妹妹注意儀態。
阿姜給唐宓戴好首飾,又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麼疏漏,這才起身命丫鬟們將吃食拿來。
「你們用過朝食了嗎?」
唐宓跪坐在幾前,問着柳氏姐妹。
三人相處了這些日子,早已熟悉,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客套。
「用過了!」柳佩玖點了點腦袋,「今的菌菇湯特別鮮,我喝了兩碗呢。」
「是嘛,那我可得好好嘗嘗。」
唐宓喜歡美食,不過現在家裏守孝,能吃的素菜也就那麼幾樣。
拿起銀匙,唐宓舀了一勺柳佩玉推薦的菌菇湯,唔,味道確實很不錯,沒有過多的調味料,單靠菌菇原本的味道提鮮。
唐宓也多喝了兩口。
用了點菜,吃了兩個豆腐皮的包子,喝了一碗湯,唐宓就吃飽了。
阿蘇提着昨就收拾好的提籃,提籃里放着筆墨紙硯等物品。
阿周則抱着唐宓慣用的茶杯、蜜餞匣子和坐墊。
見一切都妥當了,唐宓便起身和柳氏姐妹一起出了攬月閣。
路上,柳佩玖許是太興奮了,嘰嘰喳喳個不停。
柳佩玉見柳佩玖高興,難得的沒有訓誡妹妹,抿嘴兒跟在一旁。
唐宓很喜歡柳佩玖活潑的性子,也樂得跟她話。
姊妹三個一路上有有笑倒也熱鬧。
一行人先去寸心堂給趙氏請了安。
趙氏笑盈盈的看着三個可愛的蘿莉,細心的命人查看了她們帶的東西。
見三個孩子做事還周到,並沒有什麼疏漏,這才放心。
接着又叮囑三人,「好好聽先生的話,不許淘氣!」
道「淘氣」二字時,趙氏的目光忍不住飄向了柳佩玖。
柳佩玖吐了吐舌頭,引得趙氏一陣莞爾。
唐宓也不禁笑了起來,柳佩玖就是個開心果啊,有她在,就不愁沒有快樂。
趙氏又拉着柳佩玉的手,仔細詢問,「吃得可還好?藥用了嗎?可有什麼不舒服的?若是哪裏不得勁兒,不要瞞着。」
柳佩玉感覺到外祖母對她的關心,心裏暖暖的,腦袋不住的點啊點的,最後細聲細氣的:「阿婆放心,我一切都好。舅母對我們照顧得極為周到,貓兒妹妹待我也非常好。」
這絕不是客套話,她在攬月閣住得十分舒心,連心胸都開闊了不少。
趙氏滿意的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唐元貞對柳佩玉很上心,但從外孫女嘴裏出來的話,更讓她放心。
唐元貞站在一旁看着,照顧柳佩玉不過是順手而為。攬月閣有柳氏姐妹這對同齡人相伴,貓兒也能熱鬧些。
到底,唐元貞對柳佩玉好,一來是為了趙氏,二來也是為了女兒。
趙氏看了看幾邊上的沙漏,便道:「時間不早了,你們去學堂吧。」
唐宓和柳氏姐妹趕忙應聲,「是。」
只是還不等三人出門,外面便想起了丫鬟的通傳聲——
「西府娘子(即萬氏)、二娘(王令佩)、三娘(王令慧)來了。」
趙氏斂住笑容。
唐元貞也有些納悶,自王鼎死後,王懷恩一家就跟透明人一般,極少在人前露面。
更不用主動到趙氏跟前晃悠了。
無緣無故的,萬氏作甚帶着兩個女兒來寸心堂?
等等?王令佩和王令慧也來了?!
唐元貞似是想到了什麼。
就在她思索的當兒,萬氏已經帶着兩個女兒走了進來。
「請阿家安!」萬氏恭敬的向趙氏行禮。
這是那日在靈堂被萬氏逼着認回王懷恩後,萬氏第一次口稱趙氏為「阿家」。
王令佩和王令慧也學着母親的樣子,恭敬的給趙氏請安:「阿婆安好。」
趙氏沒話,靜靜的看着萬氏。
堂內頓時變得很安靜。
萬氏保持着行禮的姿勢,額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王令佩跟在身後,低垂的臉上閃過一抹怨毒:楊阿婆(即楊姨娘)得沒錯,趙氏果然是個面甜心苦的老毒婦。表面上裝得賢良淑德,背地裏卻一肚子壞水。
她們好好的來請安,趙氏卻當着唐氏母女的面兒給她們下馬威,真是太過分了。
王令慧卻不似她姐姐那般,時候不懂事,母親和姐姐什麼,她便信什麼。也曾對王懷瑾一房心生怨恨。
但隨着阿祖和阿翁的離世,王令慧發現了許多事,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至少,很多事並不像母親和姐姐得那般。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事情如她們所的那般,但同樣一件事,卻有不同的做法。
她揚起帶着嬰兒肥的臉,滿臉希冀的看向趙氏,「阿婆,慧兒給您請安啦。」
趙氏對上王令慧的雙眸,意外的發現,這孩子的眼睛格外明亮。
沒有王令佩的陰沉、算計,更多的卻是孩子般的純真。
唐元貞也發現了王令慧的不同,心道:莫非王懷恩歹竹出了好筍,竟養出一個聰明的女兒?
唐宓在旁邊看得清楚,忍不住在心裏:咦,王令慧竟是摘星院難得的聰明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