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沈雲跟齊伯請教過,知道這種街坊間的新年串門都只是略微坐一坐,於主家來說,發了紅封,就可以端茶送客。
他正準備將小傢伙送到他的父親那裏去,這時,陳老爺已經滿臉慈愛的伸出了雙手:「來,乖孫,到祖父這裏來。」
沈雲乘機將小傢伙送了過去。又與陳老爺客套了幾句,端茶送客。
說是送客,他才陪同陳老爺走到門廊上,後者已經拉住他的手,連聲說道:「沈老弟,留步,請留步。」
呵呵,很有意思。半刻鐘的時間,沈雲在仙都多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陳老哥」。
等齊伯送走陳家回來,阿花姐從耳房裏跑出來,笑彎了腰:「剛剛陳二爺自稱『小侄』的樣子,真好笑!」
大家都樂了——這個陳二爺自恃是良民,平時在外頭碰到,從來不用正眼看他們的。
沈雲撫額。其實,被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一兩輪的大叔喚做「沈世叔」,他也很尷尬,好不好!
那邊,陳家人回到家裏。大門剛關上,陳二爺便不樂意了:「爹,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您老人家也未免太抬舉他了吧!」
不過是虎躍堂的一個小管事而已。初來乍到,在仙都里沒根沒基的,本來他就不樂意去串這門。只是迫於自家老爹的威嚴,不得不跟着走一趟。誰叫他武學資質不好,考不中功名!自家老爹早就放出話來:只要他沒考中功名,這家就不能分。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的在老爹面前當孝順兒子。
沒想到,到了那小子家裏,自家老爹把姿態又放低了一大截兒,竟然上趕着自稱「陳老哥」,與那小子稱兄道弟的。而他的好大哥不但沒有想辦法攔着,也跟着自稱「小侄」,害得他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個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好幾歲的「沈世叔」!
哎喲喲,他這臉都沒地擱了!
陳老爺懶得理他,彎腰抱起最小的孫子,一邊往正屋走,一邊笑眯眯的說道:「走,去祖父屋裏吃福桔去。」
「次(吃)福桔。」小傢伙雙手抱着大桔子,咯咯的笑。
陳二爺在後面還要多說,被陳大爺一記眼刀給堵住了嘴。
「乳臭未乾的半大小子?」陳大爺冷笑,「再過兩年,人家能讓你巴上去喚一聲『沈世叔』,那才是對你天大的抬舉呢。」
這麼厲害?陳二爺怔住了。還要再問,陳大爺已經提着袍角,急匆匆的也去了正屋——那位沈爺今兒亮的那一手,太過驚艷。到底是無意為之,還是有意在他們父子面前露一手?如果是無意的話,說明沈爺的底深着呢。要是有意,那麼他到底是幾個意思?哎呀呀,還是得跟爹好好合計合計才是。
陳二爺被撂在原地,甭提有多惱火了。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他袖起雙手,回頭看了沈家方向,扯起一邊嘴角——呵呵,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哇!
陳家的人離開後,沒過多久,那幾家遞了帖子的,跟排好隊似的,一家接一家的也串門來了。
都是街坊,沈雲一視同仁:去門廊下迎客,請進正屋,拜了年,發個紅封,端茶送客。
看來在仙都就是這個禮節,這幾家的家主也是見他送到門廊,便拉住他的手,連道「沈老弟,留步」。
這條街里,包括後院的那戶租客,總共才九戶人家。不到兩個時辰里,那八戶的男丁,從家主到尚在吃奶的娃娃們,都在他面前現了面。
按這裏的習俗,街坊間的拜年會持續到初五,但每天都不會超過正午。
這會兒已經快到午飯點了,也就是說,今天的串門終於結束了。沈雲鬆了一口氣:一個上午,認了八個五六十的老哥哥,「世侄」、「侄孫」滿地走,也醉了。
「沈爺,明兒上午還開不開大門?」齊伯送完最後一拔街坊,回來請示。
沈雲擺手:「之前,齊媽和羅嬸不是說,初二要去天帝廟燒香麼?明天我們都去,燒香的燒香,逛廟會的逛廟會。聽說廟會裏的吃食不錯,中午我們就在外頭吃。」
「是。」齊伯歡喜的搓着雙手,「我去叫大伙兒做準備。」
擺午飯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了明天要出去玩的事,個個喜笑顏開。尤其是阿花姐,嘰嘰喳喳的說着明天的出遊計劃:「聽說李記的胭脂水粉最好,娘,明天去買一盒。哦,聽說,街尾有個麵餅攤,做出來的喜餅有十來樣口味呢,齊媽,我們去見識見識……」
沈雲聽了一會兒,發現全是「聽說」,心裏奇怪得很:天帝廟后街的廟會在仙都是出了名的熱鬧。離這裏又不是很遠。怎麼阿花姐全是「聽說」,就沒有親眼「見過」的嗎?
「阿花姐,你沒去過后街廟會?」他問道。
不等羅阿花回答,旁邊,老羅搶先答道:「她出去玩了,廚房裏的活誰做?」
阿花姐愣了一下,旋即,使勁的點頭:「是的呢。奴家要在家做飯。」
真是這樣嗎?沈雲有注意到,羅嬸坐在一邊,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這時,齊伯嘆了一口氣,對老羅說道:「老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沈爺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不可對沈爺說的?再說,沈爺知道了,明天帶大伙兒出去,心裏也好有個底兒。」
老羅紅了臉:「我,我也是怕大過年的,惹得沈爺不快活……」
看來真有事。沈爺擺手:「我百無忌憚,不信這些。」
老羅應了聲「哎」,說起了一樁十年前的往事:
對於等米下鍋的賤民家來說,逛后街廟會是件很奢侈的事。那一年,老羅辛苦到頭,總算攢了二兩銀子,便帶着妻女去逛后街廟會。
不想,在廟會裏碰到了一個公子爺,見羅嬸長得好,當街要搶人。
還好,那天他們一家三口走了大運,恰好在那時人群里衝出一個黑衣人,緊接着,有個鴨公調大叫『抓刺客』。呼啦啦的,從四面八方冒出無數手拿大刀的黑衣護衛。
頓時,人群大亂。
老羅反應很快,一手扯着妻子,一手拉着女兒,乘亂混在人群里,逃出了后街。
回去後,還怕那位公子爺會找上門來,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搬了家。從那以後,老羅一家再沒有逛過任何廟會。人家出門都會特意穿得鮮亮一些,然而,羅嬸是儘量不出門,實在是要出門的話,會儘量把自己往邋遢上收拾。
老羅剛說完,羅嬸趕緊垂眸說道:「剛剛齊伯已經告訴奴家事先做準備了。明天,奴家也會用灶灰抹黑了臉。」想到是新年,立刻覺得不妥,飛快的改口,「廟會沒有什麼看頭,奴家不去了,留在家裏看家……」
原來齊伯先前說的做準備是指這個!
這叫什麼事!
沈雲握了握拳,在心裏對自己說道:你自己不也是成天頂着一張又黑又糙的臉麼?
雖說是委屈了些,但是,仙都強者如雲,他的拳頭就只有那麼點大,所以,眼下也只能把臉抹黑了。
他擺手打斷羅嬸的話:「灶灰太假了。過會兒,叫老羅到我那裏給你拿點易容粉,還有藥水。易容粉沾水也不掉色,要藥水抹臉,才能洗得掉。」
所有人都神色為之一松。尤其是羅嬸感激得上前來,向沈雲福身行了一禮:「謝沈爺。」
沈雲只覺得嘴裏的酒釀丸子象是苦水裏泡出來的一樣。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夠強,拳頭不夠大!不然,出門要把臉抹黑的是那些心生歹意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