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不明白孫策在說什麼,也不敢再問,嫁給孫策這麼多天,這是她第一次和孫策如此親近。握着孫策的手,她莫名的覺得安心,想多握一會兒,不願因為什麼愚蠢的問題而惹怒了孫策。
雖然眼前的孫策笑容溫暖,可是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翻臉?都說孫策殘暴好殺,就連兇殘的西涼兵都全軍覆沒,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是他的對手。況且離京之前,天子弟弟就多次關照,千萬不要多事,過好自己的就行,朝堂上的事,戰場上的事,都不是她能夠干預的。如果說有任務,她唯一的任務就是看清孫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天子想通過她的眼睛去了解孫策,看看這樣一個數年間被橫掃中原的少年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即使連這個任務都不是必須的,必須的任務只有一個:好好的活下去。
見劉和又不說話了,甚至比剛才還要沉默些,孫策也很無奈。這個公主顯然和通常意義上的公主相去甚遠,完美的體現了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孫策牽着劉和的手走了一段,待到平坦處,便很自然的鬆開了劉和的手,雙手負在身後,向遠處眺望。
西北方向有座郁山,與朐山之間隔着一道淺淺的海峽,在後世,那裏將成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故鄉,現在孫悟空還沒落戶,所以那座山還沒那麼有名。但這座山自有神奇之處,聽麋蘭說,那座山上有很多本地罕見的樹種,故老傳說這座山是仙人直接從南方提起,安置在這裏,那些樹種都是南方嘉木。
孫策不熟悉植物學,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南方嘉木,但他知道這裏可以作為水師駐地,因為兩千年後,這裏有另一個詩意的名字:連雲港,江蘇境內最大的海港。如果還沒有那麼大的規模,駐紮數萬水師卻綽綽有餘。經過幾年的建設,駐地已經初具規模。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轉移到那裏,再過幾天,他會從那裏起航,繞過山東半島,進入渤海。回程的時候,他也許不會再進入內河,而是直接沿海岸線南下,完成一次全程海路的航行。
這只是開始,將來他會離開海岸,深入大海深處,甚至可能橫跨大洋,週遊世界。
孫策的心跳有些加快,眼神也變得熱烈起來。
「夫君,想什麼呢?」甄宓和甘梅並肩走了過來,見孫策挺立遙望大海,身姿挺拔,笑道:「是要吟詩,還是要作賦?」
孫策回頭瞅瞅她,笑了起來。「你看我吟過詩,做過賦嗎?」
「沒見過,可是聽過。」甄宓一點也不怯場,笑盈盈地說道:「你那曲《興亡百姓苦》可是有名得很,燕趙歌女都會唱,要不然會被人笑話技藝不精的。」
劉和很意外。「《興亡百姓苦》是夫君的大作?」
「你以為是誰的?」
「呃……有人說是蔡伯喈先生的大作,也有人說是他女兒蔡昭姬的,卻沒聽人說過是夫君的。」劉和目光灼灼地看着孫策,就像粉絲看到了偶像。「夫君,這曲子真是你做的?」
孫策很尷尬。「我胡編了幾句,曲子是周公瑾譜的,後來可能又由蔡大家潤色過,說是他們的作品也不算離譜。」
甄宓拉着孫策的手搖了搖,央求道:「胡編幾句就能這麼好,那你今天再胡編幾句唄,也讓我們開開眼界。」
「你這不是為難我麼?」孫策想掙脫甄宓,甄宓卻抓着他不放,小臉微紅,眼神發亮,透着狡黠的光。孫策忽然有些明白了。小姑娘這是吃醋了啊,打着吟詩作賦的幌子來佔便宜。他反手握着甄宓的小手晃了晃。「聽說你從小就不好女紅,唯喜讀書寫字,這詩賦想必不在話下。不如你來作一首吧,也讓我們看看你的學問。」
甄宓抿嘴而笑。「夫君是要我獻醜嗎?也好,詩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我今天就做一回木瓜,等着夫君的瓊瑤,好不好?」說着,雙手拽着孫策的手,身體來回晃了兩下,眼神如絲,羞澀地看着孫策。
甘梅「噗嗤」一聲輕笑起來,甄宓白了她一眼,卻不肯鬆開孫策,眼神反倒更加熱烈。
孫策無可奈何,只好含糊地點點頭,隨即又有些頭疼。吟詩作賦可不是他的強項,肚子裏的存貨太少,而且要應景,不是隨便吟一首就行的,一時半會的到哪兒找去?勉強編一首,又難免音律不合,被人笑話。
所以說做人要低調,裝逼要謹慎啊。早知會有這麼多後遺症,當初就不應該逞能。
甄宓眨了眨眼睛。「我作一首新體詩吧,萬一音韻欠妥,也不至於被人笑話。夫君,你說是不是?」
孫策根本不懂,不置可否地笑了兩聲。甄宓思索片刻,輕聲吟誦起來。「將軍負膽氣,好勇復知機。南陽破羌胡,官渡走逆臣。鐵騎鎮中原,樓船下幽州。殺人遼水上,走馬歸漁陽……」
甄宓不緊不慢,徐徐吟來,朗朗上口,雖是女子,又有誇讚孫策戰功之意,卻不失豪氣。孫策雖然不懂詩,也覺得很提神,甘梅含笑不語,劉和卻有些尷尬。甄宓的詩誇讚孫策的戰功,期望他橫行天下,讓她不好評價,附和不好,反對也不好。且甄宓一直拉着孫策的手不放,明顯是針對孫策剛才牽她手借題發揮,展露才華,有意無意的壓她一頭。
她沒有甄宓的容貌,也沒有甄宓的才華,沒有出口成章的本領,更沒底氣在這種場合和甄宓爭高下,只好閉上嘴巴不吭聲。
孫策不經意間目光一掃,看到劉和的窘迫,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甄宓的用意,不禁苦笑。都是人精啊,什麼吟詩作賦,分明是爭風吃醋。甄宓身負大貴之命,從小就心氣兒高,在普通女子面前也許不在意,在長公主這個真正的貴人面前卻忍不住要小小表現一下。
畢竟是少女啊。
「好,真好。」待甄宓吟完詩,孫策贊了兩聲,又抱怨道:「我認輸了。你說好是木瓜,現在投過來一瓊瑤,讓我怎麼接?就算勉強作了也不如你,不如不作。」
甄宓皺皺鼻子,撅起櫻紅的小嘴,嗔道:「哼,堂堂將軍,居然耍賴。」
孫策哈哈大笑。「將軍的本事是作戰,你若是與我比武,我一定奉陪到底。吟詩嘛,我認輸。」
「不成,不成,我不依呢,哪怕你胡亂吼兩句也行,總不能這麼賴了。」
「行啦,你就別為難我啦。要不,我讓他們來做?」孫策衝着剛剛走到山頂的顧徽招招手,打算讓他寫一首交差。顧徽文學素養不錯,雖然算不上拔尖,但這種應酬之作還是沒問題的。不料顧徽還沒答應,站在一旁的陸議卻開了口。「將軍,這種詩作不能由別人代作,只能由將軍自作。」
「為什麼?」孫策有些上火。
陸議虛握拳頭,咳嗽一聲,神情有些尷尬。「剛才甄夫人提及木瓜之詩,這是男女互送定情之物的詩作,不方便由別人代作。」
孫策一愣,目光轉向甄宓,老臉通紅。「是……這樣的?」
甄宓斜睨着孫策,輕咬嘴唇,神色微嗔。孫策有些撓頭。「這可……怎麼辦?我的確不會啊。」
陸議說道:「詩賦本無定論,直抒胸臆,有感而發最為動人。既可長篇大論,也可三言兩語,譬如漢高祖的《大風歌》,又如西楚霸王的《垓下曲》,雖然只有三五句,卻都是名篇。將軍能做出《興亡百姓苦》,想必是有些天賦的,只是將軍不自知罷了。」
孫策哭笑不得。他知道陸議是在為他解圍,卻不料這是幫倒忙,那首《興亡百姓苦》本身就是抄來的,他哪有那本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承認也沒人信啊,沒辦法,只好再抄一首了。可是抄哪一首呢,哪一首能應眼前之景呢?急切之間,他還真找不出。
作為穿越客,被自己挖的坑埋了,這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咦,有了。孫策靈機一動,一拍手掌。「說好了,我只是胡亂說的,說得不好,你可別怨我。」
甄宓笑逐顏開,連聲說道:「無妨,無妨,只要是夫君所作,我都是喜歡的。」
孫策暗自苦笑,我哪會作,我只會抄啊。他一聲輕嘆,轉身看着大海,正準備吟誦陳子昂那篇千古絕望,忽然心頭一動,又想起一首更好的。曹操有首《觀滄海》倒是和眼前情景相應,只要稍改幾字即可,裝逼效果絕對一流。他正想吟誦,轉念一想,不禁發笑。
要那麼好幹什麼?眼前這麻煩不就是裝逼惹的禍麼,真要把《觀滄海》抖出來,以後這樣的破事怕是會接踵而來,還是用陳子昂那首好,雖不應景,卻比較符合自己當下的心境。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孫策緩緩吟來,伸手點點甄宓的鼻尖,一聲苦笑。「阿宓,你太過份了,居然逼我作詩,我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淚下啊。」
甄宓掩着嘴笑了起來,吟誦了兩遍,收起笑容,慨然道:「看來夫君不是不能作詩,而是要逼。這首詩多好啊,登高望遠,俯仰古今,蒼涼而豪放,雖無兒女情長,卻自有聖賢寂寞之意,依我看,不亞於《大風歌》和《垓下曲》,將來必能傳唱天下,青史留聲。」
孫策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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