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這金元城最繁華的街市莫過於東市和西市,東市是早市,大多是百姓出來買菜,大戶人家的採買出來挑選貨品;西市是夜市,百姓們幹了一天的農活或者上了一天工,就喜歡拖家帶口地出來逛夜市,而我們的主人公,就是這兩個市場的賣菜郎和賣畫匠。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早晨,戚清泉給久病的老母煎好藥,給院子裏養的雞鴨餵了食,給瘦弱的父親劈好柴,便下地摘瓜菜,挑上兩個重重的擔子,走上二十里路拿到東市自己慣用的攤位,開始賣菜。
「小泉來了呀!」這是攤位旁邊賣黎署的任大娘,「你娘的病好些了麼?」
因長期擺攤,戚清泉和周圍的攤販都很熟了,這任大娘為人熱心,每每見到,都會互相問問好。
「還是老樣子,喝了子欄街張大夫的藥有一個月了,病也不見好,我爹着急,所以催着我今天早點收攤,去莫西街請好草堂的大夫給出診看看!」說着,麻利地從擔子裏扯出油布,再將擔子的菜一一擺出來,碼好……
「唉!你說你娘多好的一位先生,我侄女先就是在你娘的學堂里就學來着,自從你母親病了,新請的那個先生根本不像去教書的,只給那些個家裏有錢的孩子授課講解,我侄女去問個問題都讓那狠心的先生打了手板,實在是個勢利小人,我們大家都盼望這你母親早日康復呢!」大娘將脖子上的帕子扯下來,遞給戚清泉,示意讓她擦擦汗。
「大娘,我娘教書那確實是有一手的,不過,得上這個病,也沒有辦法,幸好她自己就看開,她常說,人生在世,有所作為,老而不悔,病而不慌,死而不愧!」戚清泉接過帕子,隨手抹了抹額頭和脖子,深秋了,汗漬不馬上擦掉,小風一吹就會感冒。
「誰說不是呢?可惜了你的好學識,還說我們十里鄉這窮鄉僻壤就指着出你這麼一位狀元郎呢,誰知道你娘這一病,硬生生將你拖了三年,眼瞅着今年又要到科舉的時候了,你打算去考麼?」
「對呀,聽說今年皇上不準備採選呢,要將各家適齡的大公子配給選上的舉子,泉姐,憑你這相貌、你這氣質,要是往哪一挫,還不得把那些小公子迷死啊!」做木匠活的小莫在旁邊插嘴,這木匠活分兩種,一種是開店的,還有一種就像小莫這樣,學了些手藝,但是沒有錢開店的,就掛個牌,給人做些散工,因為戚清泉學識淵博,知之甚多,為人又平易近人,不擺書生架子,因此小莫很喜歡跟戚清泉呆在一起。
「別說,咱們清泉這樣看起來,還真是好相貌,可惜這身粗布衣服,要是你穿上那些讀書人的長衫褂子,一準兒比歸慈廟的仙人還要好看吶!」
戚清泉一笑,不置可否。
「我娘倒是希望我去考試,說是不能再拖累我了,不過,我要是走了,不就剩下我爹一個人操持家裏,我爹身體也不好,因為擔心我娘,這些時日越發憂愁,我是不打算去的,功名利祿對我來說比不上我娘的教養之恩來的重啊!」
「好孩子,我沒看錯你,果然有良心,要是我能有你這樣一個聰明又孝順的女兒該多好,瞧我那傻女,都二十大好幾的人了,還整天地跟着些**流氓遛街竄巷的,實在讓人失望!」
「任大娘,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想我任大姐,也算這八街九道拐的龍頭老大啊,你看,有任大姐在,有那個地痞流氓敢欺負咱啊?對不對,泉姐?」
「你個小磁頭,整天個打架那叫屁本事,有本事像咱清泉一樣也當個官啊……」
「任大娘,你老也不看看我泉姐那是詩書世家,就您這麻薯世家,也想當官啊?」
「唉!我賣麻薯怎麼了?我賣麻薯也養活了家裏兩個夫侍,還拉扯大一個女兒,你還別看不起咱賣麻薯……」
戚清泉搖搖頭,從胸襟里抽出用布包好的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這瓜菜怎麼賣啊?」一位提着籃子的家叔(對中年男子的稱呼)停在戚清泉的攤位前。
「叔,這賣的5文錢1斤!」戚清泉放下手裏的書,對面前的大叔說道。
「5文,有點貴了,我看別的攤位都是3文啊!」
「叔,我這是自己家裏種的,不是菜販子收購的,絕對新鮮啊,你看,這些葉子,鮮綠清亮,拿回去炒菜,保管香嫩爽口,悶在飯里,也是清香宜人啊!」
「你這孩子,可真夠會說的!貴兩文買個好吃,倒是也划算!行,老闆你給我來個半斤的吧!」
「好咧!」
給家叔稱好菜,裝在籃子裏,接過他給的錢,放在錢搭子裏,戚清泉重又拿起書,看了起來,這個時候小莫湊了過來。
「我說泉姐,你看你這相貌,可真是老幼通殺啊,菜比別人貴一倍,都還有人買,這還是沒什麼人的時候,一到了假日,那些大戶人家做活的小子出來,你這菜賣的更快,你說你,長的這麼俊,卻窩在這裏賣菜,是不是那個什麼大什么小來着?」
「大材小用!」
「對對,就是這麼說的,照我說,你應該擺攤擺到月老廟去,那裏出入的儘是些有錢的公子哥兒,沒準什麼公子就對你芳心暗許,那你可以少奮鬥多少年啊?還可以請更好的郎中給戚大娘看病!」
戚清泉斜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你說你這個腦子,成天裝的什麼?照你這麼說,我不成了騙財騙色的無恥之徒了,那才真是愧對我娘十幾年教誨,不用說看病,不把我娘氣的仰倒才怪!」
「呵呵,倒也是,戚大娘那就跟咱村頭的磨把式似的,誰都別想掰歪了,唉!可惜咱也沒生你這樣的皮囊啊,要不然,誰還天天給人磨家居打傢伙什啊?老娘早就天天小酒喝着,美人抱着,過着逍遙日子了!」
「得,得,離我遠點,別盡在這給我閒扯嘴皮,你還是好好干你的活,爭取給你爹娶回一個賢兒夫是正經!」
小莫嘿嘿一笑,還沉浸在如果遇到一個有錢的公子哥對自己一見傾心,然後自己就有大筆銀錢過日子的美好幻想里,小眼睛裏放出猥瑣的光芒,更襯的賊眉鼠眼了。
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擾亂了街市的一片祥和。
「讓開,讓開,這馬瘋了,大家快閃開!」
戚清泉往街那邊一看,是一輛馬車,馬不斷地撩起四蹄,嘶鳴吼叫,在街道上橫衝直闖,連帶着後面拉的車也跟着劇烈晃動,眼看着就要翻了,那馬娘還在死命地勒韁繩,想要拉住瘋馬,戚清泉有給人看馬的經驗,知道這馬是驚着了,你越拉扯它,它就越會掙扎,眼看着那馬已經踢翻了周圍一排的攤位,人群也推搡這四下避讓。
一個家叔本來已經跑開了,看着瘋馬要踢翻自己攤子上的荷包繡布,又慌忙回去收拾,一抬眼,瘋馬近在眼前了,家叔嚇的一下子倒在地上,不知道如何反應了,眼看着馬就要踩上家叔了,戚清泉在旁邊的攤位一踩,往馬背上一跳,坐在了馬上,劇烈的搖晃差點將她顛落馬背,戚清泉快速地抱住了馬脖子,將馬頭套取了下來,後面的車往前一倒,總算停了下來,戚清泉抓住馬的鬃毛,在快撞上那個家叔的時候,馬突然高高地躍了起來,剛好跳過家叔,周圍發出一片叫好聲,戚清泉又貼近馬身,在馬的耳朵邊說了什麼,馬慢慢地停了下來,恢復了平靜。
戚清泉跳下馬身,小莫就衝上來抱住她大聲吼道:「哇塞,泉姐,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一手,剛剛一跳,真是帥的要了命了!」周圍的人也一片稱讚之聲,戚清泉拍拍手邊的馬,呼出一口氣,笑了一下,剛要說話,那個馬娘罵罵咧咧地過來了。
「你倒是先停馬啊,你先取馬套子,害老娘摔了一個大跟頭,他娘的喲,脖子差點沒給我折了!」說着,還用手端着脖子。
「好你個老徐,要不是這位少俠停下馬,那馬傷人在所難免了,哼,到時候,你不但駕馬車驚了公子,還在鬧市區傷人,看你怎麼跟我們丞相交代。」一位翠衣黃裙的少年從馬上那邊走了過來,聽着老徐數落救命的少女,十分看不過去,明明是這老徐仗着經驗駕車走近路,遇到竄出來的狼狗,驚了馬,還數落別人的不是。轉而對戚清泉曼聲說道:「謝謝這位少俠仗義相助,我們公子請您過去,想要親自跟您說謝謝。」
「不用,不用,這個時候,任何懂馬的都會出手相助的,幸好我早些年的養馬經驗還沒丟,若不然,憑我這身板也就夠吃這壯小子一腳的!」說着還用手拍了拍馬背。
「少俠真是謙虛,捨命相救還不居功,這我們家公子更會過意不去,希望你能讓我們公子親自跟你道謝!」
小莫在旁邊,用手肘靠靠戚清泉的手,小聲嘀咕道:「喂,丞相公子耶!剛說着艷遇呢,這不就來了?快去啊,你傻啊!」
戚清泉難得瞪了小莫一眼,對着那小哥說道:「既如此,就請這位小哥帶路!」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戚清泉一定不會這樣選擇,所謂一眼誤半生,若非這一眼,恐怕她不會痴戀相守十年,就為那人能夠對自己再看一眼,也不會白白讓另一個男子痛苦五年,誤人誤己;若非這一眼,恐怕她不會才華盡顯,步入朝堂,只為爭得一個與夢中之人相配的身份;若非這一眼,恐怕她這一輩子都會過着平靜的生活,而不是任居一方縣官,與土紳地主鬥智鬥勇……
那小哥將戚清泉帶到馬車旁,衝着馬車恭敬地說道:「公子,人我帶來了!」
那車裏輕輕地傳出一個聲音,說道:「好,琴兒,將帘子撩起來吧!」
小哥就鑽進馬車,然後從裏面打起了帘子。
剎那間,戚清泉腦海里閃過的,都是《麗人行》中形容美人的句子「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為榼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
面前佳人輕啟朱唇,「謝謝這位小姐剛剛的義舉,奴家再次拜過,希望小姐原諒奴家閨中有訓,不能請小姐過府答謝,希望小姐告知姓名,稍後奴家稟明家母,也給小姐家送些謝禮,以表誠心。」半響,不見回話,佳人輕抬臻首,見面前之人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羞赧地底下頭,額跡幾縷烏黑的髮絲就柔順地垂了下來。
剎那間,戚清泉想起了春天池水邊的佛柳,輕輕地撩起一汪池水,在平靜的湖面上帶出一層層漣漪,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再不復平靜。
小莫一看這泉姐關鍵時刻掉鏈子,馬上湊到馬車窗戶前,唾沫橫飛地說:「這位公子,我們泉姐從來就好打抱不平,今天救您不過就是伸手之勞,況且您長的這麼美,是個人都會過來幫您的,唉……」
被回過神的戚清泉打斷,車裏的公子早在小莫一湊上來,就放下了帘子,車裏傳來那位侍兒伶俐的聲音。
「我們公子謝的是救人的小姐,可不需要不相干的人過來攀交情!」
小莫一聽,馬上氣不順就要反駁,戚清泉拉住了她,向馬車拘禮。
「公子莫怪,這位是我的朋友,向來說話如此,並非有意冒犯公子,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小姐無須多禮,本就是我們表達感謝之情,奴家是金池巷均街秦家,如果將來小姐遇到難處,希望奴家能夠幫扶小姐一二,琴兒,咱們走吧!」
「老徐,聽到沒有啊?公子讓走了,你這次可別再帶錯路了!」
「不敢不敢!」
車慢慢啟程了,車裏慢慢那個侍兒的輕笑聲:「公子,你看到了沒,剛剛那個人的呆樣,見到公子眼都沒眨一下,好好笑啊,就像總蹲在屋頂上那隻花貓一樣呆啊……」
戚清泉心裏明白,佳人是將自己也當成了孟浪之徒,所以,藉此來打發自己,但她並不介意,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只是佳人倩影。
「唉唉唉!回魂啦!」小莫伸出手隔斷了戚清泉熾熱的視線,不懷好意地笑,「怎麼?看上了?」
戚清泉用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沒有否認。
小莫一看,更稀奇了,平時嘴上不饒人的泉姐也有服軟時候,不禁追問:「泉姐,真看上了呀!那可是丞相公子,咱整個堯丗國有名的美人啊,泉姐,你不覺得,這個有點不太現實啊,看我,心態就放得很好嘛!註定得不到的,看看熱鬧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