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林清婉想起武周的歷史,嘴角微翹,轉身道:「儘快選出兩個工匠來,今日我便要帶他們回去。」
柳管事見主子臉上的凝重頓消,雖不知她有了何主意,卻還是高興的去安排了。
林清婉從造紙作坊裏帶回來兩個工匠交給林管家,「在別院裏找個地方安置他們,我有事要他們做,伺候的人要忠心和仔細,此事暫時不得外露。」
林管家便在西北角找了個小院安置倆人,除了每日往裏挑水和送飯的一對夫妻外,幾乎無人能進那個院子。
林清婉讓人從附近山上砍了不少嫩竹來,換了乾淨利落的短裝,挽了袖子和兩個工匠一起將嫩竹砍成五七尺長浸在池水裏。
兩個工匠嚇得跪在地上,「姑奶奶恕罪。」
林清婉眉頭抖了抖,無奈的道:「快起來吧,不就是砍幾段竹子嗎?」
兩個工匠跪着不動,將頭深深地埋下去道:「姑奶奶要做什麼吩咐我等便是,何必親自動手?」
「那我非要親自動手呢?」
兩個木匠無措的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清婉乾脆丟下他們轉身自己去砍竹子。
一開始她還有些找不着力,但畢竟是自己做過的事,哪怕換了一個身體,在適應了一下後很快便找到了那個訣竅。
跪在地上的曹金和孟福對視一眼,額頭上齊齊滑下一排汗,倆人哪敢跪着讓主子自己砍竹子?
倆人抹了一把汗連忙爬起來,抓起鐮刀就跑去砍竹子。
林清婉就教他們,「五七尺做一截,浸在池子裏。」
曹金和孟福照做,倆人雖不知主子要做什麼,但他們是造紙的,而竹子便是造紙的原料之一,浸泡更是造紙的第一步驟,這自然是在造紙了。
和林清婉一起將竹子砍成一段一段的沉下池子,倆人便束手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林清婉就看着泡在池子裏的青竹嘆息道:「竹紙要成,這竹子須得在水中浸泡百日以上,且以山上的活水為最。這池子的水決不能幹涸,以後你們若換了地方要時時記住這點。」
林清婉指着從山上引流下來的水道:「這水是從山上來,倒是不怕斷流的。從今天開始,以後你們每日都要砍一批竹子進去浸泡,做好記號,百日後做完一批竹子便可以繼續做下一批,不必斷工。」
曹金和孟福連忙記下,主子顯然是在教他們秘方,倆人心中興奮不已,完全沒想過林清婉一個千金大小姐怎麼會造紙。
婉姐兒當然不會造紙,但林清婉卻是會的。
大三那年她決定考研,導師便高興的給她安排了一堆作業,其中一道涉及竹紙,她便拿着導師的介紹信去了浙江富陽。
在當地博物館的牽頭下與竹紙的傳人見面,當時不過是想借閱一些他們祖上留下來的文獻記載,因為住在傳人家中,所以在對方造紙時她便也參與了,她在那裏住了兩個月,前後共做了十五批紙。
從砍伐竹子開始到紙張成共七十二道工序她都有參與,而且還做了詳細的筆記,如今製作方法還歷歷在目。
她自然沒本事與那些老手藝人相比,但她知道所有過程,甚至還做過,步驟還算熟悉,此時再慢慢摸索,總能做出質量不差的竹紙。
而後世竹紙能與宣紙並列,它的質量自然不會差。
當時那位老師傅每日都會往浸泡池裏添加竹子,積年累積,故每日都有原料可造紙。
但他們現在可沒這個條件,這竹子剛泡下去,要進行第二道工序那得等到百日之後。
所以林清婉很快給兩個工匠找了其他事情做,「如今小麥已收穫,水稻也要收割了,田裏的秸稈很多,既然樹皮竹子都可做紙張,我想秸稈應該也可以,你們就去試試用秸稈造紙吧,那樣成本會低很多。」
兩位工匠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用秸稈造紙?」
林清婉點頭,「這個院子不許人進,用竹子造紙的事也不許人知,但用秸稈造紙卻不必保密,以後你們每日做完了院子裏的活兒便去外面研究着怎麼用秸稈造紙吧。」
林清婉沒學過用秸稈造紙,但她想造紙術都差不多,只不過是些許工序和用料的差異而已。
秸稈不比其他原料,便宜得很,他們可以慢慢試。
曹金和孟福卻不是很能理解主子的想法,「姑奶奶,若在外面河道造紙,那不會被人偷學去嗎、」
林清婉笑道:「若有人有本事學去,那也是他們的本事,合該他們吃這碗飯。」
倆人滿頭霧水,猶豫了許久還是去找林管家匯報,糾結道:「這造紙術何其隱秘,怎麼能在外面做?這可是我們書局的生計。」
林管家不像倆人那麼死板,才聽完倆人的複述便明白了林清婉的言下之意,她就是故意讓人學的,讓人將這造紙術學去。
林管家雖也擔憂會壞了書局的生意,但還是道:「姑奶奶既然如此吩咐,你們照做就是。」
曹金和孟福便半驚半疑的去麥場和穀場里選秸稈。
正是收穫之際,秸稈多得莊戶們頭疼,雖然漚肥用去了不少,但還是剩下許多,各家再分些餵養牲畜和燒火還是剩下很多很多。
所以倆人來取,大家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但很快大家便被曹金和孟福吸引了目光,因為他們在河邊挖了個池子,將選好的秸稈丟進去浸泡。
雖然大家不在乎秸稈,但見他們這麼糟蹋也忍不住生氣,要知道這秸稈可是好東西,不僅能燒火,能餵牛羊,荒年時還能鍘碎了磨成粉填肚子呢。
雖然味道一言難盡,但總比吃觀音土好吧。
要不是他們家裏裝不下了,肯定不能給堆在場邊。
所以曹金和孟福再去選秸稈時便被攔住了,倆人沒辦法,便道:「是姑奶奶叫我們來取的。」
「好好的秸稈你們為何非要泡在水裏?這不是浪費嗎?」
「我們這是造紙呢,什麼東西要做成紙都得先浸泡,並不是在糟蹋東西。」
眾人瞪大了眼睛,「造紙?怎麼在這兒造,不是在書局?」
這可就涉及到竹紙的秘密了,倆人抿着嘴不說話,但大家也沒有追問到底,而是都被「造紙」這件事打蒙了。
有的工人眼中閃過精光,或光明正大或偷偷的看過來,豎起耳朵來認真的聽。
而有的莊戶眼中則閃過擔憂,有一個斷了條胳膊的更是直接擠出去找方大同。
很快方大同就趕來,揮着手道:「還愣着幹什麼,時間到了都幹活去。」
又對曹金二人道:「你們趕緊去選秸稈吧,我給你們兩個人幫忙。」
倆人感謝不已,走到方大同身邊,大家雖惋惜沒有聽到更多機密,但還是散去了。
方大同等人走後便責怪倆人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而且造紙這樣的事怎能在外面做?要是別院裏沒池子,我帶幾個人去給你們挖。」
曹金心中冤枉,苦着臉道:「這都是姑奶奶的意思,我們有什麼辦法?而且姑奶奶還說了,這秸稈造紙的事只要有人問便都實話實說。」
方大同驚詫,「姑奶那不怕人學了去?」
曹金和孟福更是無奈,「連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用秸稈造出紙來呢。」
至少他們以前沒用過。
配方什麼的都得重新研究,雖然姑奶奶說可以參照書局裏最下等的紙張來做,可秸稈要泡到什麼程度,要添加什麼藥液及多少石灰都完全憑他們的感覺,秸稈畢竟跟樹皮不一樣。
造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光浸泡就需要不短的時間,林清婉在這段時間也並非什麼都不做,今年送往宮中的中秋禮中便有一幅林江早年做的畫。
作為當朝唯二的郡主之一,林清婉送的禮是直接送到皇后娘娘跟前的。
畢竟是自個名義下的乾女兒,且皇后娘娘對她也很是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她送來的禮單。
這時林家的人脈便派上了用場,林江的那幅畫不僅僅是出現在禮單上,還被人捧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皇后娘娘總不能說她並不是想看禮物,而只是想瞄一眼禮單,畫既然送到了,她便展開看了一眼。
便是一眼,她就喜歡上了,當下便讓人掛在牆上,還嘆息道:「林江一代才傑,當年在京中何等風華,卻是英年早逝。這幅畫雖意境高遠,卻鋒芒畢露,看來是他早年所做。」
「既然畫不好,娘娘怎麼還掛上、」
皇后搖了搖頭道:「你知道什麼,林浩宇後來學得收斂,畫再沒有這樣的鋒芒,別人都說好,我卻覺得他早年的畫更有精神。而他早年的畫從不外流,也就林家能拿得出來了。」
皇后頓了頓蹙眉,「林郡主也是個機敏的女子,這幅畫的缺點她不會不知,怎麼送這幅畫來?陛下可不會喜歡這樣的畫。」
太過鋒芒畢露了。
皇后說了一句便丟開了,但底下的人卻上了心,偷偷和外面打聽,於是林管家安排好的人便偷偷將他們需要透出去的消息透露出去。
中秋過後兩日,鎮守邊關的如英郡主派來送中秋禮的人才進宮,一直憋着的宮人立即找到了機會,將話題從如英郡主轉移到了清婉郡主身上,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稟告給皇后。
「聽說那趙副都護的弟弟牽頭,帶着好幾家的爺們一起抵制林氏書局和翰墨齋,如今林郡主全副身心都放在農莊上,就是怕農莊也被針對,最後沒了依靠。」
皇后冷下臉問道:「這些事你都是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