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凡話音一落,不小的麵店之中,瞬間鴉雀無聲。
我見那些道士身子隱隱有些發抖,臉上帶着一抹恐懼。
「瘋道獨孤凡……」有人訥訥低語。
非也然站在那裏,呆愣的看着獨孤凡的背影,一張俊臉上青紅不定。
許久,非也然才輕吐口氣,緩了緩神,恭敬抱拳。
「既然是獨孤散仙,那之前算是晚輩無禮,還請前輩見諒。」
獨孤凡冷哼一聲,並未理他。
非也然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壓着聲音,艱難開口。
「獨孤散仙,這猴子,你帶走吧。」
眼神中,滿是糾結不舍。
我心說這瘋子居然有這麼大面子,當真奇怪。
獨孤凡自顧自的呵呵笑笑,一把將我扔到黑驢背上,那黑驢不情願的低聲叫了幾句,獨孤凡伸手拍了幾下才安靜下來。
然後,獨孤凡若無旁人一般彎腰牽起韁繩,拽着驢子走出店門。
「大師兄,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一個弟子輕聲詢問。
非也然嘆了口氣,面露不甘。
「這獨孤凡,修為深不可測,而且行為瘋癲無常。縱使是三清道教的名頭,也嚇不住他。」
「我怕惹了他,他當真會對我們下殺手。」
「可是……」那名弟子欲言又止。
非也然擺擺手,展開了扇子,輕搖起來:「無妨,回去之後我自會和副掌教說明。這獨孤凡,的確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
獨孤凡牽着驢子,面色平靜的帶着我從麵店中走了出來。
我看看身後,的確沒有一個人跟上。
卻見這獨孤凡尋常的一步邁出,四周景色竟是飛快變化,如同已過數里一般,我心裏一驚。
縮地成寸。
獨孤凡一步步走着,始終未曾與我說話。
許久,他在一處山峰之上停了下來,這裏,是一處斷崖。
此時已是夕陽。
他背對着我,站在斷崖之上。
斷崖那邊,跨過一片雲海,便是一處殘陽如血。
紅色的陽光照射在他一身髒兮兮的衣服上,卻是反射出燦爛的光芒,我見他緩緩抬起頭,呆呆的盯着雲海那頭兒的夕陽,肩頭微抖。
然後,那隻拿着酒葫蘆的手向着那遠處的夕陽,顫抖着緩緩伸出,如同是想摸一下那溫暖一般。
許久,卻是嘆了口氣,將那一壺酒緩緩全都傾灑在了地上。
他的身上,突然湧現出無比的悲傷。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我看着他,不知為何眼睛有些發澀。
「又是這裏……」獨孤凡看着那輪夕陽,輕聲喃喃。
片刻後,獨孤凡才抬手擦了擦臉,轉過身來,直直看着我。
我見他眼圈微紅。
「猴子,你信天命嗎?」獨孤凡突然沒頭沒腦的對我來了這麼一句。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皺着眉愣了一會兒。
最後,我還是張了張嘴,卻不確定。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若信天命,為何我卻一心想改天命。
我若不信天命,為何如今我落得如此下場。
獨孤凡看着我,哈哈大笑,瘋了一樣。
「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哈哈,我也不知道。」
我心說你到底是不是有病。
獨孤凡在那兒痴傻的笑了半天,這才停下來,又轉過頭去最後看了一眼那夕陽。
「好看……真好看……一千年了,我總是看不夠……」
我聽見他低聲喃喃。
許久,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拉起韁繩。
「猴子,坐穩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揮袖甩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碟子。那玉碟子落在地上,卻是不斷變大,最終化作三丈方圓,凌空停在地面上半尺高度。
那黑驢子低聲呼哧一聲,自覺的馱着我走上了玉碟子,獨孤凡也隨後一步跟上,在玉碟子上安然站好。
獨孤凡低頭掃了一眼驢背上的我,隨手揉了揉我的猴毛。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我……等我先帶你去九生府解了你身上的毒,再與你把酒言歡。」
「至於我為何救你……以後你自會知曉。」
獨孤凡說完,伸手掐訣,那玉碟子騰空而起,朝着東面急速飛去。
我在那驢背上,身上依舊沒有半點力氣,動彈不得。
可是,我心裏卻一點也沒有緊張感。
我感覺,這獨孤凡,似乎是想要幫我的。
…………
風聲呼嘯,只見下面的土地不斷掠過,速度奇快。
獨孤凡倒是好心,在玉碟子上佈置了一層光罩,將那吹來的大風全部擋下,使得我舒服不少。
只是那獨孤凡不時直勾勾的看向我,讓我有些心裏發毛。
我心說這貨不會是個玻璃吧?我他媽可是個猴子啊。
這傢伙神神秘秘,不知到底想做什麼。
獨孤凡雖然身為散仙,平日裏更是行蹤神秘,但是他的名頭卻響遍了東勝神州。
明明只是地仙中不入流的散仙,按理說僅僅只能驅使一些法術,修為薄弱,甚至不如一些強大的鬼仙,如那黑白無常、十殿閻羅。
但是這獨孤凡,卻是散仙中的一朵奇葩,修為神秘莫測。
白骨夫人告訴過我,相傳獨孤凡曾經力敵普賢菩薩,並且全身而退。
而與獨孤凡同樣聞名的,則是一處洞府,卻也與獨孤凡同樣神秘。
玉碟子速度降了下來,周圍已然是傲來海域,茫茫大海中,有着幾個小島。
「下面,便是九生府了。」
獨孤凡伸手指着下面有一處小島,淡淡出聲。
我低頭看向那座小島,卻有些吃驚地發現,並沒有任何建築物,山峰連綿之間一片翠綠。
「你以為,九生府便是一處府第嗎?」獨孤凡朝我笑笑。
我點點頭,獨孤凡嘆了口氣,駕着玉碟子落了下去。
小島上空十幾丈,玉碟子懸在空中。
這裏好生安靜。
我側耳聽了一下,心裏嘀咕。
周圍一片死寂,就連蟲鳴鳥叫都沒有一點兒。
我看着這片空蕩的山林,眼中有些疑惑。
獨孤凡倒是伸手從懷裏取出一文錢,皺眉朝着下方端詳了半天,朝着一處地方揮手扔出。
「叮。」銅錢落地。
「轟!」
一道憑空出現的雷霆,將那銅錢劈成齏粉。
我心裏一寒,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獨孤凡揉揉腦袋,一臉無奈地說自己這人,有兩大愛好。
其中一個是喝酒,另一個則是鑽研陣法。自己平日裏整日在九生府鑽研陣法,鑽研的開心了,便痛飲一番,喝醉了就隨手在小島上佈置陣法。
多年下來,這小島上的陣法密密麻麻,連他也記不清佈置了多少。
與此同時,他對陣法的感悟已經到達了一個可怕的境界。
我點點頭,說你絕對有病,誰會這麼無聊的整天弄那些東西。
獨孤凡轉頭朝我笑笑,說我的確有病,但是猴子你也有病。
我說我有什麼病?明明是你這瘋子,整日穿着破爛衣服瘋瘋癲癲,一點不像是仙人的樣子。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麼病?
獨孤凡轉過頭,不再說話。
許久,我聽見他低聲自語。
「你,我,都放不下,都困於天命。」
「天命……不可違。」
我沒搭理他。
獨孤凡看着下方,仔細推算起來,不時向下扔着錢幣試探,終於是在消耗了幾把銅錢之後,架着玉碟子落在了小島上。
四周林中,樹影重重,一片靜謐,仿佛已經寂靜了千年。
我忽然感覺一片孤獨。
我轉頭看着獨孤凡的背影,有些奇怪。
為何這個散仙,會穿得破破爛爛,整日自己在這裏鑽研陣法,痛喝大酒。
又說什麼天命。
還有他那一身實力,又是怎麼回事?
獨孤凡沒發現我的疑惑,背對着我和黑驢子揮了揮手。
「走吧。緊跟着我,別碰任何東西。」
說完,獨孤凡自顧自的一步步向前走。黑驢子也趕緊跟上。
走在林子裏,我看周圍的枝葉似乎都是按照某種規律排布,有些好奇。
「你這猴子不愧是天生石猴,倒是生的敏感,這些陣法依仗天地靈力卻也被你感應到了。」獨孤凡笑道。
我撓撓頭,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天生石猴,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聲音中已經帶起了幾分警惕。
獨孤凡卻是依舊自顧自向前走着,不再搭話。
我看他這樣子,卻也不像是天庭和西天靈山的人,撓了撓頭,重新安下心來。
………………………………
許久,獨孤凡帶着我和黑驢子從林中走出。
面前是一處開闢在半山腰的洞府,洞府前有一處不大的空地,其上擺着一張石桌,兩個石凳。
另一邊,擺放着兩個已經近乎腐敗的搖椅,似乎多少年沒人坐過了。
我有些好奇的掃了兩眼搖椅。
「獨孤凡,當年這洞府可有別人與你一起居住?」
我盯着獨孤凡。
獨孤凡眼中閃過一抹憂傷,但是很快又隱藏下去,裝作一臉平淡,搖了搖頭。
我看他這樣子,呵呵笑了幾下,也不點破。
我知道,這裏,以前絕對有別人住過。
我看着獨孤凡,心裏滿是疑惑。
這個人,很是神秘,我到現在也沒搞清,他為什麼要幫我,以及他的背景。
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洞府,很普通的小山洞,裏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
一個小石碑立在旁邊,字跡縹緲秀氣,卻是一個女子的手筆。
「天意自難改,緣盡九生府」
字裏行間帶着一抹憂傷,經歷無數歲月,卻依舊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