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卡·洛卡看着那封用密語寫成的便條,沉默不語。
她的臉上看起來不動聲色,心中卻猶如翻牆倒海一般。
那張便條上沒多少字,就只記載了一件事:塔拉汗城附近出現疑似惡魔祭祀的線索,可能是舊洛卡家族遺孤所為。
她將便條的內容轉寫成通用語,交給公會的負責人員。
現在她明面上的身份,是「劍和涼鞋」酒吧的酒保,又矮又瘦,十分吝嗇小氣,但眼力很厲害,尤其善於對於古董估價。
而她暗地裏的身份,則是本地盜賊公會的情報員——負責轉譯密語情報,以及收發傳信用的鴿子。
現在在她面前喝酒的那個胖子,就是負責跟她接頭,接收和核對情報的人。
像她這樣的情報員,盜賊公會一共有三個,如果遇到大事的話,三個人都會收到消息,三分消息對照,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出錯和遺漏。
現在這個消息,就是那種需要三人對照的。
胖子接過兩張便條,小心地收好,付了酒錢,然後轉身走了。
於是艾麗卡又像平時一樣,坐在櫃枱後面發呆。
現在這個時候,酒館裏面還沒什麼客人,清閒得很。
當然,那是這位酒保的事情。
艾麗卡當然不可能真的是酒保,她只是利用「欺詐者的假面」變化成了這酒保的模樣,取代了這人的身份而已。至於真正的酒保本人,早已化作一灘血水,被衝進了下水道。
和惡魔簽訂契約之後,她不僅獲得了青春和活力,也獲得了獻上祭品取悅惡魔的能力,雖然想要讓惡魔喜悅絕非易事,但獻祭實在是處理某些大型不可燃垃圾的很好方法。比方說一個健康的活人,想要抓住他容易,但想要從他腦子裏面把自己需要的知識挖出來,就很不容易;想要把他變成屍體容易,但想要把屍體無聲無息地處理乾淨,就很不容易。
可是利用向惡魔獻祭的方法,這些都不是問題。
在她臨時畫的魔法陣裏面,真正的酒保掙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並不是她想要如此浪費時間,實在是不把祭品處理得像模像樣,惡魔是不會高興的。
首先,毫無用處的外皮是要去除的,這就是個很繁瑣的工作。即便有魔法的幫助,做起來也有些礙事。而隨後的取出內臟,同樣也並不容易——因為她必須保證祭品始終活着,而且還保持着清醒,尤其必須保持着痛覺。
這真的不容易,過去她在逃亡中落入女巫之手,成為試藥工具的時候,就經常痛着痛着昏死過去,無法給出精確的藥效評估。
相比之下,當時另外一件施藥工具,一個強壯的野蠻人,就比她好用得多。那個壯碩如熊的大個子每次都能堅持到最後,給女巫以最精確的藥效反饋。
那傢伙真的很強壯……
艾麗卡將毫無意義的回憶扔到一邊,暗暗感嘆自己終究還是老了。
她的身體雖然已經恢復年青,但心境上的衰老卻是無法可想的。最近這兩年,她經常回憶往事,少年時代歡樂的時光,後來那段悽慘歲月裏面偶爾的歡愉……這些回憶讓她痛苦不堪,卻也讓她越發的堅強。
她必定能夠完成自己的復仇,沒有誰能夠阻得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泄露了我的行蹤,但我現在可不在塔拉汗城附近。伯爵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把手伸到他的領地之外!)
國王對於領主的控制手段是很厲害的,伯爵周圍的幾個大領主,跟他的關係都不算好。伯爵或許在這些領地裏面安插着少許間諜,但絕對不可能有足夠的人手,能夠圍殺艾麗卡。
何況……就算有足夠的人手,難道就能夠圍殺得了她?
她擁有「欺詐者的假面」,能夠自由變化容貌,人越多,她反而越安全。
就像現在,她住在一座有差不多三萬人口的城市裏面,這是穆勒子爵的領地首府,子爵年紀不大,去年剛剛從父親那裏接過了印璽和權杖。他的父親和塔拉汗伯爵鬥了一輩子,雖然經常吃虧,卻終究沒吃過大虧,算是個有本事的人。
作為忠於國王的貴族,穆勒子爵和塔拉汗伯爵之間有着先天的敵對關係,住在他的城市裏面,艾麗卡很安心。
然而,現在艾麗卡卻沒辦法安下心來。
回到住所之後,她思考了許久,始終無法平抑心中的疑惑。
自己明明在這裏,塔拉汗城附近發現的「舊洛卡家族遺孤」究竟是誰?
就算人可以認錯,向惡魔獻祭這一點,總不該認錯才對。
難道說,當初家族裏面還有別的人逃走了,並且像她一樣與某個惡魔簽訂契約,恰恰也正好在這段時間來到了塔拉汗城附近,想要報復?
「這不可能!」艾麗卡笑了,她對自己說,「天底下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這麼巧合的事情,只可能是陷阱!」
但是……她有點不明白。
塔拉汗伯爵,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為什麼要設下這樣一個陷阱?這樣的陷阱有何意義?
從道理上說,這陷阱當然是為她設計的。但塔拉汗伯爵怎麼會知道她的準確信息?而且,如果他連艾麗卡向惡魔獻祭的事情都知道了,那多半也已經知道了她的下落,直接派人來暗殺她,不是更實際嗎?
艾麗卡思考了很久,最後下定了決心。
她要回到塔拉汗城附近,去看個究竟!
憑藉「欺詐者的假面」,只要小心一些,世界上沒有人能夠識破她的身份。她完全可以化妝成一個走單幫的冒險者,做一些收益不高的小生意,裝作稍稍有些落魄的樣子,在塔拉汗城混日子。
她思考了一會兒,選定了這次冒充的目標。
那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吟遊詩人,會一點點小戲法,平常通過唱葷段子小調和變點小魔術賺一些賞金,過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像這樣一個人,說他要出去旅行,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是的,誰也不會奇怪。
兩天之後,一個默默無名的吟遊詩人告別了暫居近兩年的城市,出發向着王國的最北段進發。
他表示,要去塔拉汗領的最北部看看,看看開拓者們是如何與野蠻的叢林蠻族戰鬥,贏得財富和土地,並且據此寫上幾首詩。
當然,能夠順便撿點便宜發點小財,就更好了。
酒友們紛紛祝他發財,也有祝他勾搭上蠻族女人,最後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那個總笑得很猥瑣的圓臉下面,早已不是原本的吟遊詩人,而是心中滿懷憎恨和疑惑的復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