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辯論賽結束之後,馮見雄的生活節奏一下子慢了起來。
每周除了偶爾上上課,他就是每周一次上上校台的節目,或者幫邱老師劉教授做點論文打點雜,持續地在校園裏積累着自己的名聲和粉絲——其實哪怕在課上,他多半也是在開小差做自己事情,反正這些課前世都已經學過。
剛剛成功加入的金陵師大法援中心,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把重要案子交給新人來做。剛開始基本上還得跟着大二大三的學長學姐們後面廝混,準備材料、寫起訴書、寫仲裁申請……無非都是些不用出庭的文案工作。
縱然馮見雄表現得輕車熟路,什麼都會,那也不過是把這段實習期從一個學期縮短到一個多月——還別嫌長,真到了社會上,哪怕是正兒八經過了司考找律所掛證的新律師,前兩年也是撈不到出庭機會的。基本上都是作為廉價勞動力被牛逼律師剝削,做些文書類的工作。
學校里的法援中心,同學之間好歹沒有提成方面的經濟衝突,氛圍已經比社會上的律所好到不知哪裏去了。
再加上11月份還有期中考試,法學院的大一課程又是出了名的多,所以馮見雄身邊的哥們、同學也都沒整出啥么蛾子。
史妮可到法援中心一個多月,一點來津貼的案子都沒撈着,純粹打白工。
幸好她跟南筱裊學姐倒是性子投契,南筱裊頗為照顧她,帶着她去區法院和別處出了幾趟外勤,給別人做免費的法律諮詢、花銷都有得報銷——在法律援助中心做事,定期都是要去當地的基層法院或者看守所大廳擺攤、提供諮詢的。遇到犯了事兒的窮人,哪怕不符合免費幫打官司的條件,好歹也能諮詢幾個法律問題。
虞美琴家境好,來法援中心本來也不指着掙外快補貼家用,着一個多月里倒是被派了兩個毫無油水的排骨差事——南筱裊去區社保局擺攤的時候,遇到兩茬符合法援門檻的討薪農民工,就接了回來塞給虞美琴。
虞美琴全程幫寫仲裁申請、搜集證據跑腿送材料,好歹積累了人生的第一趟法律實務經驗。仲裁雖然不算訴訟,好歹蚊子腿也是肉。
期中考試的時候,馮見雄輕輕鬆鬆考了個全部專業課都95分以上的牛逼成績。着實把徐明這檔子渣宅學渣嫉妒得直抽抽,大呼雄哥果然是人狠話不多、不上課都能門門考高分。
當然,也就僅限於嫉妒,而不是羨慕——都已經是大學生了,除非是北大清華,否則誰也不會覺得成績好就能如何如何。
一個多月一晃而過,轉眼到了12月中旬。
馮見雄在校台的節目也做了一個半月了,辯論賽結束之後沒那麼多犀利的話題可以引戰,吸粉效果漸漸頹勢,他如今的博客粉絲數也就穩定在了3萬多人——外校的同學已經佔了八成以上,而且受眾也已經不限於大學城的師生。
主要是11月份的時候,新浪博客官方提供了一批嚴肅博客的推介,各大有合作入駐的知名高校都有被推薦的名額。金陵師大這邊,新傳院的領導和戴台長合計了一下,分給了馮見雄一個名額,讓他上了一次新浪博客的首頁,結果幾天就漲了1萬粉。
這機會能輪到馮見雄頭上,也得幸虧05年的博客才第一年起步,其宣傳效果還沒被各大鑽營傳統媒體的老教授們看上眼,新傳院很多德高望重的教授連開都沒開,自然不會來爭。
……
這天是12月12,一個星期一。
剛剛過完周末的馮見雄,第一天回來上課,就被民法課的邱老師喊住了:「小馮,一會兒課間來一下我辦公室。」
馮見雄不疑有他,按時去了。
辦公室里當時並無外人,邱雪把門關上,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檔案袋,解開纏繞在上面的繩子,推到馮見雄面前。
「這事兒說來還要謝謝你——我借鑑你的素材,寫的那篇『物權絕對權、債權相對權的司法實踐應用』的論文,被《法學研究》用了。」
邱雪面帶笑意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順帶着解釋了兩句,「不過,我也給你掛了第二作者。稿費和獎金,該是你的也不會少。以後如果有更好的課題,多拿來跟我參詳。」
馮見雄一愣,轉念算了下日子,當初他給邱雪提供素材的那幾篇論文,都是10月份投的,如今才兩個多月,能出結果已經算是快的了。
《法學研究》是圈子裏著名的多核心期刊,屬於那種積累三篇鐵定可以提前評副教授職稱的硬貨。
而如果不怕熬資歷的話,哪怕一個講師一輩子只有一兩篇《法學研究》上的文章,也是能評副教授的,只是不能破格縮短年限。
對於圈外人,或許不怎麼會看一本學術期刊的含金量。但這裏面好歹有一個基本同行的邏輯:一本期刊如果前後綴越少,書名越短,那就一般越牛逼。
正如《自然》和《科學》,都只有一個單詞的書名,所以最牛逼。
正如在史學界,凡是《xx國xx簡史》的,那一般都是考據癖的微末之作。如果標題簡潔到《漢書》、《明史》,那就至少是代表一朝一代的最權威著作。
如果進一步簡化到只有一個《史》字,連朝代都不帶,那就妥妥的是史家之絕唱了——中外兩界,只有司馬遷的《史》和希羅多德的《history》可以單字成史。
《法學研究》只有四個字,在法學類核心期刊里已經屬於簡化到不能再簡了。人家是中國-社科院辦的,圈子裏也只有司法部辦的《中國法學》可以與之並論。
其他同為雙詞書名的《法商研究》、《政法論壇》、《法學評論》,前身都不過時國政、西政、華政、武大之流的學報,檔次略低半格。
不過,馮見雄顯然不會被這些好消息沖昏頭腦,他冷靜地給邱雪潑了點冷水:
「謝謝邱老師的賞識,不過我覺得,這樣的機會不會多的——法學的研究,更多是因人成事,順勢而為才能出成果。這次的文章之所以能這麼快被用,和上面的學界骨幹試圖推動《物權法》立法進程是有很大關係的。而您這篇文章恰巧投其所好了。
但是,作為一個民法學研究學者,《物權法》立法這樣的契機,十年能遇到一次就不錯了。恕我直言,等明年形勢明朗之後,誰寫還不是寫?到時候願意寫、也知道怎麼寫、而且職稱、頭銜還比您高得多的教授們,都如過江之鯽,咱就沒機會了。」
這話雖然有點失禮,他卻是有資格說的。畢竟兩者之間已經有過成功的合作了,邱雪知道馮見雄的價值和水平、視野。
「你說的也有道理,除了這種非常時期,平時還不是論資排輩。」果然邱雪並不以為忤,反而是如是嘆息,「不過,反正我不會虧待你的。對了,一會兒你去一下劉教授那裏,上次你幫寫的那幾個實用新型,國家專利局都已經審下來了,包括後來那幾個你自己署名的也是,代理費我已經幫你結了。」
「這麼快?謝謝。」馮見雄心中一陣激動,心說自己第一桶金的重要一環,終於齊備了。
他是後世做過專代的人,知道2013年後因為「刷職稱庫」的問題,國家知產局收緊審批程序後,一個發明沒個一年多別想申請下來(還得是申請者要求提前公開,如果不提前公開一般需要三年),哪怕是實用新型,最快也得半年。
沒想到,如今05年因為「把專利庫當職稱庫」的「聰明人」還不多,國家知產局竟然如此高效,兩個多月就批下來了。
如求學所說,馮見雄當初寫了幾個實用新型給劉教授、找人兜售職稱指標後;他還自己又寫了幾個,不過不是直接拿來賣的,而是署了他自己的名字。
這些申請,按說每個也是要給劉教授的專代事務所幾千塊錢代理費的——當時這行有不少是風險代理,用戶交材料時先給30%代理費定金,申請成功、國家知產局批下來後客戶再付清剩餘70%給事務所。這扣下的70%就是指望事務所多上點心,後續知產局回函要求答oa的時候利索點兒。
這些代理費,加起來也要一兩萬。
對於當時的馮見雄來說,也不算是小錢了,至少比他從劉教授那裏賺的錢還多。哪怕算上這幾個月、他小打小鬧給校外一些商家在博文里落款軟推廣收廣告費,也是付不清的。
馮見雄本來的打算,是實用新型批下來之後,再結清尾款給劉教授。沒想到邱雪竟然說已經幫他結清了,可見邱雪也是想還他一個人情。
馮見雄估摸着,這幾篇論文的稿費都還沒這麼多呢,但是邱雪發《法學研究》,學校是會給一筆比稿費還高好幾倍的獎金的,那應該就比代理費多了。而且邱雪畢竟是劉教授帶出來的研究生,說不定還有外人不知道的鐵杆關係,可以再打打折。
這麼一想,馮見雄也就坦然受之了。
這個「邱副教授」,值得長期結交。
……
離開邱雪辦公室,馮見雄抽時間去劉教授那兒晃悠了一圈,跟劉教授套套近乎,也拿到了他期待的那幾項實用新型的傳真件。
之所以只是傳真件,而暫時沒有原件,也是衙門太忙導致的行規了,誰都不覺得奇怪。
在知產界,地球人都知道,無論是專利權還是商標權,國家批了之後一年半載才給實體證書,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辦事效率了。
歷史上2016年的時候,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甚至發生過超級搞笑的事情:因為總局「採購商標打印紙」的供應商重新招標出了問題,導致「沒有紙」可以發商標證。全國所有商家,足足9個月沒有拿到一張商標證。(史實)
憑良心說,知產局的效率至少比商標局高一些,值得鼓勵。
劉教授應該是知道了《法學研究》的事情,對馮見雄態度更加和顏悅色了,讓他有疑問時隨時可以來「請教」——人家畢竟已經是教授了,這點架子還是要保持的。只有邱雪這種暫時還是「講師」的,才會沒羞沒臊地對馮見雄用「探討」這樣的措辭。
臨了的時候,劉教授還很負責任地提醒了馮見雄幾個問題:「你自己署名那幾個實用新型,我也看了。跟你以前給別人刷職稱用的相比,實用性都挺不錯的,但是新穎性貌似都有點問題麼?」
馮見雄自然不會瞞着劉教授:「確實有點問題——所以我當初沒敢申請發明,只敢申請實用新型。這不就是指着『實用新型只用形式審查、不用全面查新+實質審查』的法律漏洞麼?」
劉教授見他這麼坦白,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那也沒什麼,不過你要是指望真拿這些實用新型去打官司,對方申請一個查新報告,甚至找別的專代事務所向國家知產局申訴、請求將你的實用新型無效的話,我可不保證能幫上你。」
「我明白,到時候可能還有需要您幫忙的地方,代理費絕對不會少您的。」馮見雄柔中帶剛地客套了一句,便告辭離開。
劉教授想了半晌,也不知道馮見雄究竟想怎麼搞點大事情,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連劉教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對這個大一新生非常好奇了。
……
當天下午課後,正是輪到去法援中心坐枱的時候。馮見雄徑直找到史妮可,說了點正事兒。
「妮可,有沒有興趣陪我打一票可以細水長流複製的官司?我提供創意、模式,但是需要人幫我準備材料、搜集證據、碰瓷、出庭……都是些沒技術含量的體力活,不過很煩。如果你願意,我七,你三,成本另算。」
「誒?你……你究竟想幹啥?」史妮可感覺到一絲危險,雄哥這是又要陰人來錢了麼?
「先說你干不干,這是商業秘密。而且我希望你守口如瓶。」
史妮可覺得一陣心臟砰砰直跳:「你……找過美琴姐了麼?」
「沒敢明說,就試探了一下。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屑於這種擦邊球的錢。」
「他連美琴姐都沒說!就和我說了!」史妮可心中一陣激動,頓時面紅耳熱,然後身不由己、口嫌體直地吐出一個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