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
在家裏安安分分呆了十天的田海茉,終于歸心似箭地回到了錢塘。
她本來還想早點兒回來打理生意,不過好在公司小,日常事務有高穗果這個「土著」幫忙管着也沒事兒,就算出了大事也能遠程處理。所以父母的挽留,着實讓她多住了幾天。
田海茉本質上還是一個念舊的女生,有姑蘇軟妹的溫柔細膩。一整年在外地奔忙電商,鄉愁之情也是頗為纏綿悱惻。
回家過年的這段日子,田海茉可沒少被父母、尤其是母親教訓。各種旁敲側擊她找男朋友的事情。只是田海茉愛面子,口風一直很緊,從來沒對家裏人說過馮見雄的事情,這無疑也讓她面臨的壓力更大了。
幸好,田父是個藝術家氣質的人,一個撲街畫家,對這些生活瑣事不太糾結。田母開民宿賺點小錢,說起來是「旅遊業小企業主」,實際上眼界也不是很廣。
自從知道女兒工作近兩年來,白手起家做起了一份基業,已經有幾千萬的身家(包含企業和品牌的估值,不是淨資產),田父田母身邊認識的資源,也都不夠用了。
田海茉只要一句「我現在談笑風生的朋友,都比你們認識的這些,檔次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就能讓父母乖乖閉嘴,不再給她找相親對象——天下間的父母,誰也不希望女兒明明已經有資格接觸上流社會,卻被自己逼着跟窮人或者沒文化的人早婚。
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批判的,換誰都這樣。
田海茉是自己驅車往返的,還帶了不少家鄉特產。到了錢塘一下高速,公司都沒回,就直奔馮家。
這次來,她心裏還盤算了另外一樁事情,那就是想在錢塘正式買個房。
至今為止,畢業創業的這前一年半,她幾乎都是住在公司。要麼後來公司有點小錢後,隨便租個房給公司當臨時宿舍、自己也去住住。
剩下的,就是跟馮見雄交往的時候,住在馮家的別墅了。
不過這些都不太符合田海茉作為一個自強韌性妹子的內心本願。
有恆產者有恆心嘛,房子都不買,算什麼有識之士。
本來去年賺到切糕生意的第一桶金時,田海茉就已經想下手了,反正在當時的她眼裏,錢塘的房價肯定是有漲無跌,早買早好。
只是,有一次在賢者時間跟馮見雄閒聊,馮見雄提醒她最近可能有金融危機、房價可能有一年半載的下挫。
田海茉一向是無條件相信男友的遠見的,所以又在出租房裏多熬了半年多。畢竟哪怕她自己買不起別墅,只是買個公寓,那也至少是好幾十萬的差價呢,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後來的預料果然和馮見雄一樣——08年的「金九銀十」是那一波行情最後的輝煌,後來隨着次貸危機的加深,錢塘的房價在09年過完年後,一路探到了谷底。
尤其是資金鍊緊張的一手高端新盤,居然比08年的年中均價下挫將近25%,如果和金九銀十的最高峰相比,更是下降了三分之一。
當然,考慮到06到08的一路猛漲,所以哪怕是跌掉四分之一,事實上也比06年時候的房價要貴得多,和07年過年時差不多——也就是相當於耗掉了兩年的漲幅。
田海茉自忖這個價位已經到底了,不如現在就出手好了。等市場信心恢復了,那可就真的欲哭無淚。
不過,最終下決心出手之前,她還是要跟馮見雄商量一下,然後讓馮見雄陪她一起去看的。
……
田海茉輕車熟路地在馮家別墅門口把車停好,提着一盒細巧的特產,也不摁門鈴就徑直走了進去。
馮見雄是給過她家裏的鑰匙的。
裏面的人聽到動靜,也連忙過來迎候。
家裏雇的女僕要過了元宵才回來上班,所以這陣子的家務無論巨細都要自理。
田海茉提着禮物,抬眼一看,發現是周天音,微微楞了一下,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周家和馮家的關係是有目共睹的,周天音對馮見雄如今也有意思,田海茉也知道。
或許只是過年來幫忙,或者一起玩的?
田海茉也是商界混出來的交際手腕了,當下堆着笑友善地說:「呦,天音姐,新年好啊。我從蘇州帶來的特產,一會兒也拿點回家嘗嘗。」
周天音卻有些尷尬,勉強擠出一絲儘量掩飾歉意的笑容,打趣地捧哏:「什麼東西?這麼一小盒還要大家分呢。」
田海茉驕傲地婉然一笑:「你還指望多少?裏面是禿黃油和干炒蝦子醬,金貴着呢。過年的時候,我跟我媽看電視閒着,一點一點拆的,都是細功夫。」
周天音也是料理技能得意的御姐,一聽就知道這玩意兒不容易,連忙很誠懇地道了謝。
這兩件都是姑蘇有名的特產,蝦子醬多是用太湖白蝦刷出來的籽,烘乾翻炒。禿黃油則是拆大閘蟹取蟹黃蟹膏,用香油封熬保鮮。
說句大白話,那都是幾十斤蝦出一斤烘乾的籽,幾十斤大閘蟹出一斤禿黃油,材料且不說,工夫都得多少閒情雅致。
「小雄在吧?我過年的時候在網上看好了幾個盤,想讓他陪我看房呢。」
「在……在的,這麼急?你不歇一天麼,分開了那麼久……」周天音內心有一股搶了別人男人的愧疚,還在想如何婉轉處理。
雖然這一天總要面對,但她畢竟沒想過是在這麼突兀的環境下面對。
尤其對方對她還很善意,一副好姐妹的樣子。
「他最近很累?那明天看也行。」田海茉還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隨口答應。
……
「天音,是誰來了?」
聽到樓下動靜時,馮見雄正在樓上忙活正事兒——是虞美琴已經回校了,抽籤抽了下個月去清島比賽的辯題,所以在網上跟馮見雄討論呢。
所以他並沒有第一時間下來。
「是茉茉,她親自做的蝦子醬和禿黃油,給大家都嘗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周天音溫柔款款地解說。
一旁的田海茉,聽到馮見雄的聲音時,內心才忽然微微一痛。
「他不是向來喊『天音姐』的麼?那個『姐』字呢?」
這個念頭,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前額皮層的理性思考,只是通過了伏隔核的潛意識反射。
也就是所謂的「女人的直覺」。
再然後,田海茉看向周天音時,就覺得她整個人氣質神情、溫柔繾綣,都跟年前見過時不一樣了。
似乎周天音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熟透了的知性溫柔,綿綿情愫,能夠像纏絲輕羅一樣,把男人徹底化作繞指柔。
之所以這麼敏感,完全是因為這一切,當初的田海茉都親身經歷過。
一年半以前,馮見雄和她交往時,也是相敬如賓地喊她「茉茉姐」,只是後來漸漸就把這個「姐」字去掉了。
所以,田海茉完全知道,當馮見雄把對一個女生的稱呼中,那個「姐」字去掉,背後隱含着多麼的危險。
她覺得手有些軟,又捨不得自己花了好幾天晚上看電視工夫隨手拆的蟹油。所以幾步哆嗦着走到沙發邊上,「咯噔」一聲把玻璃罐子放在茶几上,這才頹然靠在沙發上,放任自己的身體軟弱無力。
「茉茉你不舒服麼?有些事情我……要不你是不是累了?歇歇咱再聊?」周天音伏低做小地安慰着田海茉,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罪孽深重的馮見雄,也已然反應過來。
他身邊的女生,除了史妮可、馬和紗這些天然呆廢萌以外,其他年上的小姐姐,哪個不是柔腸百轉、心思靈竅的存在。
笨女人馮見雄還看不上呢。
他立刻知道,田海茉是從他的細微言行中,就看出問題來了。
本來還想徐徐圖之的事情,眼下只能當機立斷了。
當然,為了讓田海茉好受一些,藉口還是要找的,哪怕是善意的謊言。
所以,馮見雄決定從他姐姐過年時的突發重病說起。
拿「姐姐希望有個她知根知底的女生,一輩子好好照顧馮見雄」這個藉口來搪塞,應該能讓田海茉好受一些吧。
……
端茶遞水,賠笑勸解。
兩個小時的修羅場劇情。
好在田海茉多少也早有心理準備,加上她一直沒有公開和馮見雄的關係,倒也不虞面子上的受辱。需要解決的,只是自己的心結。
「要不是我那麼了解你,還了解天音,了解你姐,今天這事兒沒這麼容易過去!」
田海茉咬着牙恨恨地吐槽了一句,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隨後,她的關注點挪到了另一個方向:「現在,我就一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當初你主動表白追我的時候,究竟是不是100%真心的?
聽你的意思,天音跟你早就有想法,只是你太了解她、知道她當初內心的理想型並不是完全和你一樣、你貿然追她不會給她幸福,這才放手的?
那你難道是拿我當『退求其次』的備胎?你是知道給不了她幸福,才來找我的?所以現在你能給她幸福你又回去了?」
「這……」馮見雄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解釋。
畢竟他總不能把重生者這事兒拿來說吧。如果他坦白「我當時對你是絕對真心的,我之所以這麼了解天音,只是因為上輩子我是她的初戀」,田海茉也不會相信啊。
他這麼一猶豫,田海茉卻誤會了。
她捏起小拳拳,狠狠而又無力地捶着馮見雄的胸口:「你好壞!我恨你!你就是學段正淳哄哄我也好啊,沒想到你對我居然從來都不是真愛!」
之所以「狠狠地」捶,是因為精神的憤懣。之所以「無力」,是肉體的無力。
還是周天音比較靠譜,陪着小心委婉地勸解:「茉茉你別這麼想,我相信小雄當初對你絕對是真心的。我也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這麼了解我、對我好,但我保證我們一開始什麼都沒有。我相信小雄一直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