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朱哥,有個事兒想起提醒你句:你們公司好像還不是國家級高新企業吧?怎麼,就沒興趣弄一個?」
把劉傳棟的品牌代理公司出賣給朱虎之後,馮見雄又恰到好處地補檔了一句。
朱虎叼着煙,從鼻孔里噴煙吐槽道:「國家級高新企業哪那麼好弄的,那麼好的減稅力度,誰不盯着?可惜,實力不夠,發明太少,怎麼運作都只有京城市一級的高新。」
朱虎一開始會客是不抽煙的,只不過剛才見馮見雄「推心置腹」,他也跟對方哥倆相稱了,才為了表示不見外開始叼的。
他口中的京城市高新企業,檔次也是不低了的。因為京城是直轄市,所以這個市級就相當於外面的省級高新企業。(外面各省也有評選地級市一檔的高新企業,那一檔級別更低、政策扶持和稅收減免更少。)
拿了京城市的高新企業之後,有一定年限,再攢攢技術成果指標,就能直接評全國級的了。
「發明太少?怎麼會呢。我看貴公司這兩年推出的新產品不少啊。」馮見雄恰到好處地捧哏了一句。
朱虎便被這句捧哏逗起了吐槽的欲望:「新產品多有什麼用?都是款式上仿一下別人。而且我們又搞不起材料學的實驗室,新材料方面沒得發明,光靠做管子能有個屁發明?
最多小打小鬧稍微微調一下,弄個實用新型糊弄過去。但是評國家級高新企業,實用新型的指標那真是屁用沒有——嗨,我跟你解釋個什麼勁兒,你小子比我懂呢。」
馮見雄虛擺了一下手,示意朱虎打住:「話不是這麼說的,朱哥,不是我說你,你就不是搞技術出身的,對發明的難度和界定太狹隘了。其實貴公司這種情況,是很有希望的。」
「真的假的?願聞其詳。」朱虎終於來了些興趣。
「首先,材料學創新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比如對方一種管子的pvc材質,某種成分含量60%~80%,另一種材料含量15%~25%,最後一種輔料含量5%~15%,性能描述如何如何。
你只要取其中某幾個特定值的點,然後證明甚至只是說『該組分在某個特定百分比時,物理性能有明顯、出乎意料的提升』,那就有可能是一種發明了,初步審查很難看出形式上的錯誤,肯定會受理的。
其次,哪怕只是做管子,要讓技術改良達到『突出的實質性特點』和『顯著的技術進步』,那也是很容易掌握尺度的——就拿民用樓常用的排水管為例,現在很多排水管內壁是直筒子的,夜裏洗澡沖廁所污水流量大的時候時候,其實噪音比較大,影響樓下居民的休息。
我就見過市面上有些排水管把靠近轉角、接頭的一段做成螺紋管內壁,內膛螺旋一定的角度,讓水下流的噪音明顯減少——這就是一個發明了。然後你再去論證這個內螺紋線剛好是多少度角的時候,減噪靜音效果最好。把權利要求書、說明書、技術背景這些代理文案做紮實了,刷發明數量完全不是不可能。
我就跟你說句實話吧,今年3月份開會修改了《專利法》之後,高院的解釋也動過了。我估計有門道的人,幫你過這種本來懸在兩可之間的發明,要容易一些。機不可失吶,喝頭口水的人,都是比跟風的人容易得利的。兄弟就言盡於此了。」
馮見雄提到的這些措施,當然都是有法有據的,嚴格遵照了《專利審查指南》。
很多外行人覺得發明總得是多麼重大的全新創造,似乎略微改動一下已知材料的成分比例就不算發明。這就是一種外行人的常見誤解。
在專利審查中,有一類就是明確強調:只要突破了現有的技術偏見,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技術效果。那麼即使在發明過程中投入的研發投入很少、結果的取得看上去也很偶然、是碰運氣的,那也是實打實的發明。
各國專利法在這方面引用的最經典例子,就是19世紀的高錳鋼發明——當初錳鋼早就有了,但各國材料科學家都形成了一種認知誤區:錳鋼中錳含量大於2%之後,錳含量越高,剛才硬度越大,但也越脆,最後就會像玻璃一樣。
結果1882年英國材料物理學家哈德菲爾德在實驗中不信邪,在前人已經給出推演後,他繼續重複試驗4%、5%、6%……錳含量的錳鋼,最後一直試到14%錳含量。
然後,他突然發現「錳含量高於14%後,容易得到奧氏體結構的錳鋼,不但非常硬,而且韌性也突然出現了極大的改良拐點」。
這個發明第二年就得到了英國專利局的授權。
所以,在材料科學領域,如果有人為了湊發明數量,即使是對已有已知組分的材料進行細化研究,也是有可能得到發明的。
因為大多數材料學領域的現有技術,在申請專利的時候都是不可能具體到某幾個成分的具體精確比例的,而是都給出一組百分比範圍。
假設某pvc管材的材質里,含有abs工程塑料60%~80%,那發明人就會寫60%~80%,而不是只寫一個70%——那樣的話,別人來一個75%就能繞開那個70%的專利了。
但即使前人寫了60%~80%,只要後人能證明說「在60%~80%之間的某一個點或者某幾個點,會出現意想不到的、並不是前述一般概括所具備的理化特性。」那麼這個後人的材料就能得到發明授權了。
就像哈德菲爾德在前人「錳含量大於2%的錳鋼性能如何如何」的基礎上,進一步證明出「當錳含量高於14%時,情況跟你們原來預測的曲線截然不同」,哈德菲爾德就能拿到發明——儘管從字面邏輯上來說「錳含量高於14%」是被包涵在「錳含量高於2%」範圍內的。
……
馮見雄談笑風生,一通開導,頓時讓朱虎覺得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哎呀老弟啊!你這真是……仗義!」朱虎眉開眼笑,連表情都懶得掩飾了,「老哥這些年見的搞技術代理耍嘴皮子的人也不少了,就沒見過這種直接把行業內幕跟我直說的。一個個都裝神秘巴不得我覺得他們的本事多高深……」
朱虎這番話自然是有點兒自大了,因為專利代理人確實還有不少專業技能是挺高深的。馮見雄跟他說的,只是其中一鱗半爪而已。
不過,此情此景,馮見雄也不會去反駁對方就是了。
朱虎想到興奮處,繼續往下追問:「老弟,這事兒我就給你辦了如何?你要跟我這邊研發部的人怎麼聊都行,看看我們公司有什麼技術好挖潛貼金的。事成之後,我絕對價錢不會虧待你!」
這都不用馮見雄攬活兒,對方就直接送上門了。
可惜,馮見雄偏偏不想接這幾個單子。
這個單子,是他醞釀的一個引子,一個定時炸彈。
於是,馮見雄擺出一臉苦相:「朱哥,這事兒我是想幫你的,不過有心無力吶——你也知道的,做品牌代理,那是不用資質的,是個人都能跑這個腿。專代至少要研究生畢業過了資格考試,或者本科生畢業工作兩年後再考試。你看我一個大三在校生、剛剛20歲,像是有資格接這個活兒的麼?」
朱虎聽得一臉不可思議:「蛤?你說沒資質?這就虛了,沒意思了。誰不知道資質就特麼是給人掛靠亂借的。老子塞上圖費那票客戶、設計公司的,多少都沒資質!遇到正規工程找城建設計院掛個名不就是了!你那麼本事,還能被資質憋死?」
馮見雄擺擺手:「這事兒真不一樣,關鍵是我還有些獨門之秘,掛靠給別人了,難免要被人學了去的。朱哥,只能請你見諒了——要不這樣吧,你一會兒找品牌代理的時候,也可以問問,有沒有人敢接你這個活兒的。很多代理公司是專利品牌版權都做的,你只要按我說的這套把關,也算是多條路子了。」
朱虎又勸了一番,見馮見雄如此光偉正,也只好作罷。但是內心對馮見雄的景仰和信任之心愈發強烈了。
還真是掮客界的一股清流啊。
馮見雄見狀,也藉機又給朱虎面授機宜了一番說辭。
……
從飛鴻管業離開,馮見雄當天下午又趕着跑了一家。第二天也照例,跑了剩下三個。
措辭和套路,都是一致的。只不過剩下這四家裏面,只有一家和飛鴻管業一樣對「國家級高新企業」感興趣——畢竟這東西難度也是很高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的公司只能望而卻步。
跑完最後一家,田海茉依然覺得有點兒匪夷所思:「這就算完了?你覺得可以確保把那個劉傳棟和他背後的代理公司徹底坑死?可別打蛇不死反被惦記上。」
馮見雄對此卻是不以為意:「不會懷疑到我們這兒來的,都隱晦了這麼多道彎彎繞了。再說,我只是把品牌馳名這塊直接送上門去。發明和高新企業這塊,我只是給他們製造了一個提醒。
等他們自己醒悟過來,總得至少半年多吧——你不懂專利這塊,一個發明申請提交上去,就算他們加急,過完初審、被實審駁回發《審查意見通知書》、沒個半年,怎麼能跑得完流程?所以,等劉傳棟和他背後的大佬醒悟到這一點,大規模開始複製這個套路,肯定得08年暑假的檔口了。時間完全在我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