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紀至16世紀之間的一百年間,這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伴隨着拜占庭帝國的毀滅,大量的希臘難民前往中歐、西歐避難,它們帶來了大量的古羅馬、古希臘著作,這些古代賢哲的著作令當時的歐洲人為之詫異,長久困縛於宗教當中的它們,竟不知古代還存在過一個如此偉大的時代。
新的建築、新的藝術、新的學問、新的制度
古代的智慧在意大利被重新挖掘出來,意大利的學者們不斷的討論着那些聞所未聞的先哲智慧。然後,伴隨着如達芬奇之類學者的腳步,這些新的思想不斷在歐洲各地擴散開,威尼斯、米蘭、奧地利、布拉格、盧森堡、漢堡、巴黎、倫敦越來越多的人群開始接觸到這些知識,最終,新的思想醞釀出了一個全新的事物
新的宗教。
「義人必因信而永生」
1517年9月21日,德國維滕堡的教堂內,一個接近40歲的中年人正在面對着面前的信眾耐心的解釋着聖經上的話,眾多的信眾都聽的很認真,但也有些並不是很專注,左顧右盼的。而中年人雖然看見了,但也沒有動怒,凡人總是不耐於聖言,這也是常理。
而當佈道和聖餐結束之後,按照當地的習慣便是懺悔的時間。按照習慣,中年主教要在密室當中聽從信徒的告解,信徒平常所不能說的罪行都可一一向神父傾訴,而神父縱然知曉亦不能告訴他人,因為信徒在訴說自己的罪行的時候便已經是懺悔了,神已寬恕了它,神父不可以再降罪於一個被神所寬恕的信徒身上。
一如往常的告解一般,其中充斥了許許多多足可令常人瞠目結舌的罪孽,通姦、亂倫、偷盜、搶劫、強姦、殺人罪行有大有小,信徒或是徘徊不安,涕泗橫流,或是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而聽着這許許多多的罪行,神父也只能是在嘆息的同時勸慰着它們。
告解一步步的進行着,而當一個人來向神父懺悔之時,並向神父詢問自己是否能夠上天堂,神父寬慰的說道,只要他悔改罪行便可以得到贖罪,然而
「神父啊,可是我買了贖罪劵啊。」
睜大眼睛的信徒,向神父說道,中年神父一時語塞。
贖罪劵,就在今年年初,教皇以修繕聖彼得大教堂為由諭令出售「贖罪劵」,只要願意購買贖罪劵的人,無論罪行大小多寡都能夠儘快的脫離地獄,進入天堂當中。
「錢幣落入錢櫃底響叮噹,靈魂瞬間脫離煉獄升天堂。」
出售贖罪劵的教士更是如此大肆宣傳,出於對於地獄的恐懼,許許多多的信眾都購買了贖罪劵,這件事神父當然也知道。
教會是神與信徒之間的中保,教皇掌握有對於教義的解釋權,既然是教皇說的,自然也就是上帝所說的,縱然不少教士都感到不滿,也只能是認可。
聽着信眾的話,中年神父漲紅了臉,竟不知該說什麼。
夜深,神父卻仍然在想着白天的事。
這樣的事情已經是不止一次發生了,每次的懺悔,都或多或少會有這樣拿出贖罪劵的信眾出現,他無法否認贖罪劵,因為這是教會的意思,但他也無法認可贖罪劵,這完全背離了聖經的意思。
「我應該怎麼做」
躺在床上,神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半個月之後,他又通過自己的渠道得到了一個消息,美因茨的樞機主教阿爾布雷希特·馮·勃蘭登堡大肆出售贖罪劵,這位主教為了登上樞機主教的位置花費了大量的資金以賄選,因而債台高築,此刻急需資金來償還。
這件事本身在教會當中反而是屢見不鮮,因為就連教宗都公開擁有情婦和私生子,為自己的私生子想方設法的在教會內尋找職位,主教和修女們之間縱情聲樂也是不公開的秘密,整個教會已然腐爛透頂,賄選反而不足為奇,但真正值得驚訝的則是
這是來自教宗本人的秘諭
當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神父沉默了許久,只是無力的揮手示意信使離開。
那一夜,神父失眠了。
床榻旁的書架上,是諸多的希臘羅馬著作,教會所明令禁止的「異端邪說」,但是無論如何禁止,學者們總是能夠找到各種各樣的辦法保留下它們,神父也不例外。
良久之後,神父從床上坐起,沉默的穿上修士袍,莊重的戴上十字架,然後走向教堂,他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空蕩蕩的教堂內,穹頂之上繪滿了聖經當中的經典故事,但那眾多的故事卻無一能夠解釋神父心中的困惑。
這幾年來,他閱讀了許多的希臘著作,學會了古希臘文字,飽受古希臘古羅馬的哲人們的薰陶。正如他無聲改變的簽名,從Luder改為了Luther,小小的差異其中的區別卻異常巨大,Luther源自古希臘文,意為「被解放的人」、「自由的人」,其中的不滿與抗爭可見一斑。
仰起頭,望着穹頂上那許許多多的經典故事,神父心中的迷茫與徘徊越盛。
「我該怎麼做」
口中雖然迷茫,但心底卻有一束靈光執着的閃耀着,那是他明白卻不敢明白的答案,因為那個答案太過沉重,沉重的讓他恐懼、無法承受,但是,在他的心中仿佛燃燒着一團火焰,無名的憤怒促使着他試圖做些什麼,至少也應該寫下點什麼。
拳頭緊握,良久之後緩緩鬆開,片刻之後再握緊,再猶豫的鬆開
最終,他拿起筆,試圖寫下什麼,但是,平常普通無比的動作卻變的無比沉重,那支筆足有千鈞之重,重的讓他幾乎握不住。
「呼」
不知不覺間,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明明正值涼秋,他的額上卻莫名多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漬,手在不住的顫抖。
聖彼得、聖巴西略、聖高爾乃略、聖盎博羅削、聖安德肋、聖巴爾多祿茂、聖方濟各、聖額我略一世、聖若望、聖熱羅尼莫以及查士丁、克萊門、奧里根、安布羅斯、奧古斯丁、格雷高里、托馬斯·阿奎那壓在那個答案之下的,是歷代聲名赫赫的聖人們與神學者們。
此刻,那諸多的聖人與學者仿佛都一同浮現在他眼前,他所要面對的並不是一支筆,而是從古至今的無數聖人與學者、眾多他所敬仰的前人。
那昔日或和藹或嚴肅的聖人們、學者們,此刻目光卻仿佛變得無比銳利,一如一支支鋒利的劍,令他不由得試圖躲閃。
「你在幹什麼!快停下!這是褻瀆!」
聖人們憤怒的呵斥着。
咬緊下唇,渾不覺已然咬出了血,攥緊手中的筆,明明隨時都能落下卻遲遲不敢落下。
「為何要有贖罪劵?」
心中,仿佛有一個迷茫的聲音響起。
「教會是神的代言人,教宗是神在地上的使徒,你不可妄斷神意。」
聖人們如是回答道,不,不是聖人們在回答他,而是他的心在告訴他,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訴他。
「教會已經腐朽了,它需要改變。」
那兩個聲音撕扯着他,幾乎要將他生生撕開,他則在其中痛苦的哀嚎慘叫。兩個之中必然有一個錯了,那麼究竟是誰錯了?是教會?還是自己?
恍惚之間,他仿佛再一次看見了那個信眾,那個向他懺悔,卻睜大眼看着他的信眾。
「神父啊,可是我買了贖罪劵啊」
這是我所看見的教會嗎?教會真的是對的嗎?教會真的沒有錯過嗎?
售賣神職的教會、家財萬貫的教會、大腹便便的教會、嫌貧愛富的教會、出售贖罪劵的教會、與貴婦人私通的教會、和修女縱情淫樂的教會、爭奪世俗權利的教會、教宗擁有私生子的教會、唆使信徒反叛國王的教會、用動物骨頭冒充聖人遺骨的教會
這真的是我所看的教會嗎?
良久之後,不知不覺間手中的筆不再沉重,隨之落下,這一次,心中再無一絲徘徊。
幾天後,1517年10月31日,萬聖節前夕,德國維滕堡內的教堂。
天剛亮,按照慣例掃灑的人便來了,這是一個並不重的工作,給教會就能夠獲得一定的減免,是個被人羨慕的活。
但是,就在他準備打掃的時候,卻看見教堂的大門上貼着一張長長的告示,他有些迷惑,不識字的年輕人並不認識上面寫的是什麼,隨即便去找城堡內的學者。學者來了之後,他先是仔細的看着上面寫的字,讀懂之後愣了一下,然後不由的倒退了幾步,險些跌倒在地上,臉上露出了驚恐和慌張的表情。
「九十五條論綱」
1575年傍晚,佛羅倫薩郊外。
「叮鈴鈴」
野外的小路之上,在漸漸落下的夕陽當中,由幾輛馬車所組成的車隊正在慢慢的駛向前方,後方的幾輛馬車裏裝滿了東西,馬籠頭上的鈴鐺不時響起,發出悅耳的鈴聲。
馬車的窗口微微撩起,一位貴婦人小聲的對着馬車旁的管家說了什麼,然後管家會意,向趕車的車夫問道。
「阿雷西歐,夫人讓我問你,還有多遠到佛羅倫薩。」
馬車夫不敢怠慢,忙低頭回道。
「就快到了,我的老爺。」
雖然只是落魄貴族家的管家,但貴族終究是貴族,貴族家的管家也一樣被平民敬畏的稱呼為老爺,這是慣例。而馬車內,聽到他們交談聲的貴婦人,則對着一旁因為馬車勞頓而無精打采的小男孩溫聲說道。
「就快到了,等一下就給你找位醫生。」
「不過是有點不舒服而已,何必找什麼醫生,伽利萊家的孩子沒這麼嬌弱。」
另一旁,一位面容冷峻的紳士一邊望着窗外,一邊沉聲說道,他的身上裝扮的一絲不苟,哪怕是坐馬車遷居去佛羅倫薩,這位古板的老貴族也不願放下自己的矜持,不肯亂了一處衣角。
而貴婦人則不滿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而看着身旁的小孩子,隨即臉上露出心疼之色。
望着窗外,這位老紳士本以為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說不定剛好就能進城,免得在外面過夜,但是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打亂了他的計劃乃至是整個家族的未來命運。
「伽利萊老爺!這裏躺着一個人。」
突然之間,馬車夫驚訝的說道。
人?
伽利萊皺眉,然後下了馬車,只見在馬車前不遠處的草叢當中,靜靜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有些地方還很深,身旁還散落了一個包裹。走過去,他仔細的看了看那個渾身是血的人,輕輕搖動他,
「喂!能回答我嗎?」
搖了幾下之後,正當老紳士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時,他卻聽見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呻吟聲。
「來人,拿水囊來。」
老紳士也是異常的冷靜,隨即呼喚僕人,僕人趕忙拿來水囊。老紳士扶起男子,將水緩緩渡入他的口中,不一會兒,男子緩緩睜開眼,瞳孔當中仿佛還有些迷茫。
「你沒事吧,我們看你倒在這路邊。」
男子聽着老紳士的話,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突然之間他的眼神當中露出了急切,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口,吃力的扭頭向四周看去,當看着不遠處那個包裹時,他的臉上隨即露出了慶幸與欣喜,掙扎着便試圖要擺脫老紳士,奮力向那個包裹爬去。
「等等,你身上還有傷。」
然而老紳士趕忙拉住他,急忙說道。
此刻虛弱的男人根本無力掙脫老紳士的力量,只能無力的放棄掙扎,微微喘息着。然後,他仿佛也冷靜了下來,又想起了什麼一般,他看了看四周,臉上露出深深地惶恐和憂慮。
「快帶」
他張開口,試圖說什麼,但好像他的喉嚨也仿佛受到了什麼傷,掙扎着也沒能說完。
老紳士皺眉,看了看他的表情,試探性的說。
「你是指那個包裹?」
男子的眼神當中頓時生出濃濃的急切與希望,那虛弱的身體也不知何時從哪裏生出的力量,手死死的攥緊老紳士的衣裳,力氣大的不可思議,嘴唇張了張,卻硬是說不出話。
「逃」
最終,從他的口中只是艱難的吐出了一個詞。
快、帶、逃
這三個詞令老紳士感到困惑,而看着老紳士臉上的困惑不解,男子臉上越發焦急起來,最終甚至是露出了絕望與懊悔之色,然而僅僅是這幾個詞,老紳士實在難以理解男子的意思。
突然,他的腦海當中靈光一閃,不由問道。
「你是讓我帶着包裹快逃?」
老紳士一生都難以忘記男子那一刻眼神當中的意味,那是仿佛即將溺死的人終於浮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感受,那種激動和欣喜簡直無以言表。
那隻攥緊他衣裳的手越發用力起來,老紳士已然明白,只是點了點頭道。
「放心吧,我會帶着那個包裹離開的。」
但是胸前的那隻手卻並沒有隨之鬆開,老紳士望着面前的男人,這才發現男人的瞳孔已然沒有了神采,他已然死去,只是心中的那種執念和不甘讓他死也無法鬆開手而已,事實上,他死前並沒能聽到老紳士的那句話
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那隻手扣下來後,老紳士的衣裳上早已是血跡斑斑,但素來喜好整潔的老紳士此刻卻沒有在意這些,而是有些沉默的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很難以想像,究竟是何等的執念才讓這個男人臨死前爆發出這麼強大的力量。
包裹當中的東西也已經被僕人遞了上來,那是一個不足一尺的小型雕像,看起來十分英武的少女身穿戎甲,飛揚的神色和其栩栩如生都是老紳士從未見過的,不過有些奇怪的卻是,上面被人繪滿了各種各樣的詭異紋路,似乎是某些宗教符號。
老紳士並不懂這些,他看不明白,只是抬起頭看了看逐漸日落的天空,他冷峻的臉上眉頭逐漸緊鎖。
「走!」
沒有過多的話,老紳士當機立斷的說道。
「可是老爺,這個男人的屍體還躺在這裏。」
一個僕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但老紳士卻斷然拒絕了。
「沒有時間了,快走。」
老紳士不傻,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個被格外看重的塑像,臨死前都無法甘心的執念,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事件,此刻絕對不宜久留。
甚至連屍體都沒來得及掩埋,一行人便匆匆坐着馬車離開了此地,消失在了天際線當中。
過了一會兒,天色已然昏黃,突然之間濃濃的烏雲襲來,天空變的陰沉的可怕。
伴隨着陰沉的天氣,眾多的蝙蝠群在烏雲的遮掩之下出現,悽厲的嘯叫聲響徹四周。然後蝙蝠群在男子屍體上空盤旋了一會兒,化作一群男男女女落在了屍體旁,這些男男女女的氣質不一,唯一的特點就是臉色異常的蒼白,毫無血色。
而為首的一位男人看着那具屍體,發現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臉色格外的冰冷,隱隱有怒氣浮現,最終仰天發出了憤怒的梟叫聲。
此刻,佛羅倫薩的某座莊園當中,一個小男孩正坐在一個高凳子上,看着窗外的陰沉天氣臉上滿是無聊。
馬車上的勞頓並沒有太過影響這個小傢伙,天性的活躍很快就讓他恢復了精神,吵着要找玩伴,但是忙於搬家的大人們並沒有理會這個小傢伙,讓他十分的泄氣。
「伽利略」
聽着母親的呼喚,小男孩隨即扭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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