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巴黎旁的魯昂城。
陰暗的監獄內,通道兩旁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這裏關押了許許多多的囚犯,小偷、強盜、殺人犯、異教徒、鬧事的酒鬼種種人群,不一而足,根本罪行的不同,有的只是關幾天,有的則可能是關押到死,甚至是執行死刑。
然而只有一間牢房格外的特殊,因為這間牢房當中只關了一個人。
而且其他的牢房哪怕是幾十人,也不過是由幾名獄卒巡視,唯獨這間牢房門外卻有幾位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守,很顯然,監獄很害怕讓這個人逃走,所以才嚴加看管。
但在牢房內,卻不是什麼渾身肌肉的壯漢,也不是什麼心機深沉的失勢貴族,而是一個年輕的少女。
昏暗的牢房當中,地上被細心的打掃過,在牆角處只有一個擺在案上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和兩旁的高腳蠟燭,這是少女所提出的唯一要求。
而面對着自己面前的十字架,年輕的少女跪在十字架前,雙手握緊,喃喃祈禱着,平靜的眸子當中帶着某種不可動搖的堅定。
平心而論,她並不是那種非常美麗的類型,但臉上充滿的年輕朝氣,和因為屢經磨難而養成的異樣沉穩,讓其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莊重肅穆感,縱然是身陷囹圄,也沒有動搖她的決心。
「真是如聖人一般」
牢房旁的一名士兵偷偷瞥眼,看了看那個在燭光當中的年輕少女,他的心中不由讚嘆道。縱然是以敵人的身份,面前的這個女人也依然讓人敬畏有加,不僅僅只是因為她以十七歲便成為了法軍的統帥,更是因為她被人們視為聖人。
奧爾良的聖女,又有誰不敬重呢?
六個月前,誰也沒有想到已然成為法國偶像的奧爾良聖女,居然會被勃艮第人所俘虜。
在率軍前往法國東南部與勃艮第人作戰時,不知為何,讓娜所率領的軍隊行蹤暴露,被聞訊趕來的勃艮第人率領大軍包圍。儘管讓娜身先士卒,揮舞自己手中的旗幟鼓舞士兵的士氣,更兩次打退勃艮第的軍隊,但畢竟人數稀少,僅僅只有幾百人,不得不選擇撤退。
而在向貢比涅城撤退時,讓娜堅持要為士兵們掩護撤退,自己最後撤離,但就在她為士兵斷後的時候,恐懼的貢比涅居民搶先升起了吊橋,被勃艮第人團團包圍的讓娜便這樣被俘虜了。
勃艮第人沒有加害讓娜,只是將讓娜嚴加看管起來,好生招待,法軍將領們試圖贖買讓娜,但勃艮第人卻拒絕了,因為那個憤怒的英國國王在得知讓娜被俘虜了,便開出六萬法郎的高價向勃艮第人買下了讓娜。
而在這其中,被讓娜以一己之力扶上王座的法王查理,反而沒有什麼試圖救援的舉動,因為他的財政已是極其窘迫,實在無力贖買。
於是在被勃艮第人囚禁了四個月後,讓娜又被轉手賣給了英格蘭人,英格蘭人則又將讓娜囚禁在這巴黎旁的魯昂城內,準備在這裏審判讓娜。
這位拯救了法國生死存亡的少女,此刻就像是一件貨物一樣,被幾個國家之間相互轉賣,但這個女孩並沒有抱怨,而是默默地忍受着自己的命運,對着神祈禱。偶爾向衛兵詢問法國現在的情況。
當知道自己的夥伴們,那些法國將領的作戰之時,她總會認真的傾聽着,勝利了便會展顏一笑,為戰友的勝利而祝福,失敗了則是面露擔憂,為他們的安危而擔心。
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安危,而是始終關心着自己的祖國。
「你就從來不考慮自己嗎?」
有一次,勃艮第的公爵忍不住說道,而面對着那位勃艮第的君主,讓娜則睜大眼睛,認真的說道。
「為了法蘭西,我視死如歸。」
「軋」
突然之間,伴隨着沉重的吱呀聲,仿佛有門被打開了。
讓娜被關在牢房當中,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些嘈雜的腳步聲她可以猜出,似乎是有什麼大人物來了,所以才有那麼多前呼後擁的腳步聲。
不過,這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望着自己面前的十字架,讓娜依舊喃喃祈禱着。
「咳咳這裏可真是難聞啊。」
遠方,尖細聲音的主人一邊咳嗽着,一邊抱怨道,他的聲音很細,聽起來年齡並不大,就像是個小男孩,然後好像還有什麼人在旁邊附和的聲音。
「蒙上帝祝福英格蘭與法蘭西的國王到」
人尚未到,那趾高氣揚的聲音便已經響起,高聲宣揚起所到之人的尊貴身份。
「嘩啦」
伴隨着鎖鏈的響動,那被牢牢鎖上的鐵門打開。
而隨即,就仿佛有光射入一般,即使是面對着牆壁,讓娜也依然能夠感受到身後的強光,那是被眾多火把所照耀的光亮。
「你就是那個珍妮。」
倨傲的尖細童聲響起,那聲音仿佛是在和奴隸說話一樣。
讓娜是法語,而如果以英語說出便是珍妮,很顯然,身後的人是專門來找她的。但讓娜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喃喃祈禱着,做完了祈禱結尾之後,然後才不緊不慢的起身,看向自己的身後。
在眾多火光和衣着華貴的人群簇擁下,是一個尚不及讓娜腰身高的小男孩,看起來不過十歲,身上穿着相對而言過大的王袍,正昂起頭看着面前的讓娜。
雖然是昂着頭,但那目空一切的傲慢姿態卻讓人覺得他根本沒有在注視着讓娜,因為讓娜根本不值得他看一眼一樣。
「如果你是說那個法語名叫讓娜的女人,那麼是的,我是珍妮。」
讓娜點了點頭道,她已經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誰了。
英王亨利,他今年正九歲,但作為整個歐陸之上最具權勢的強國君主之一,無人敢因為他的年齡而輕視他。
「那你應該向我跪下。」
不容置疑的童聲高傲的說道,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就仿佛這和太陽升起一般自然。
「為什麼。」
讓娜反問道。
「因為我是法國國王,是你的國王,你應該向我跪下!」
仿佛有些惱怒了一般,那個小男孩大聲說道,那聲音又尖又細,讓人忍俊不禁,但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笑,因為這位英王的年齡雖小,但敢於忤逆他意志的人可決定沒什麼好下場。
但讓娜卻搖了搖頭,絲毫沒有為面前小男孩的倨傲與專橫而不滿,而是固執的說道。
「法國國王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在蘭斯加冕的法王查理。」
當聽到那個名字之後,面前的小男孩死死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忍不住大聲說道。
「查理那個廢太子根本沒有資格做國王!法國已經戰敗了,他的父親早就將法王的王位繼承權轉讓給了我的父親,那些無恥的法國貴族背叛了協議!我才是唯一的法國國王!」
亨利所說的,也正是阿金庫之戰後的事情,戰敗的法國被迫與英國簽下協議,法王查理六世死後,法國的王位將由亨利的父親亨利五世繼承,所以,百年戰爭本應該早就結束了。
但奇妙的是,兩位國王幾乎同一時間去世,相隔不過幾天時間,以至於讓法國貴族們找到藉口,拒絕承認亨利的王位繼承權。
在這位英王亨利眼裏,法國人都是背信棄義的騙子。
然而,面對他的質疑,讓娜則平靜的說道。
「法國人不需要一個英國人做國王,法國人的國王只能是法國人,也必須是法國人。」
她並不是一個很強勢的女孩,相反,她的性格一向很溫順,始終是那個虔誠單純的牧羊女,但在她的骨子裏卻意外的有一股犟氣,在重要的地方格外的固執,絕不肯讓步絲毫。
面前的亨利則氣漲了小臉,臉色通紅,但他卻意外的強忍怒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意外的好聲好氣說道。
「向我跪下效忠於我,向法國國王效忠,我會允諾你以自由。那個查理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無論是財富還是封地,什麼都可以。」
「我是個法國人,只效忠於法王查理,不效忠於英王亨利。」
但毫無婉轉,讓娜直接一句話頂了回去。
亨利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的陰沉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
「那你會死在這的,我發誓。」
讓娜沒有再回答他,而是轉過身去,閉上眼睛,再度默默向面前的十字架祈禱。
身後一片安靜,然後便是轉身離去的腳步聲以及咒罵聲,良久之後,隱約還能聽見遠方,那個稚嫩童聲所發出的憤怒聲音。
「我要那個女人死!」
眾多的嘈雜聲,伴隨着和人群一同簇擁着那位年幼的英王離去,只有讓娜依舊在牢房之內。
睜開眼睛,明亮的眸子當中有所沉默。
「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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